长安递了帖子,有人出来恭敬地请了进去奉茶请坐,却道山长不在,太平笑笑,无妨,等等便是了。
书生装扮的使女鞠躬,和一个小童一并小心却不谦卑地站在一边端茶奉水。
果然不愧隐然持天下士林牛耳的鸿蒙书院,就连这奉茶的小童也是斯文有理,举止不俗,调教有方。
梅宣闻着龙井茶香避着使女、小童小声赞叹。太平微眯着凤眼,淡淡带笑,不置可否。慕容秋叶东张西望,浑身不自在,唐姡却是端座喝茶,斯斯文文的样子很像那么回事。
慕容秋叶是某日清晨在客栈房门外捡到的,唐姡是某日酒楼用饭很酷地不请自来的。熟人偶遇,梅宣颇有些惊喜,太平却懒懒地倦在椅子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人打哈哈,什么也没说,倒是两人彼此看见的时候心里颇有些诧异,又很快嬉笑成一团。
一直等到正午,享用过一顿很丰盛的酒席,几位高才出来陪席打哈哈,那位正主却始终不见。又茶过三盏,慕容秋叶忍耐到极限,也不管还有使女、小童在旁了,大声嚷嚷道:“大小姐,这也没个准信,得等到什么时候啊?”
太平正和明缘斗棋,沉香木的棋盘,色泽温润、触手清凉的棋子,纵横棋道上一黑一白地盖大楼,旁边的使女、小童看得屏气宁神、眼角抽搐。
钗嬷嬷一掌重重拍在慕容秋叶的肩膀上:“年轻人,要有点耐性心,你看人家小唐,多稳重。”
慕容秋叶咧了咧嘴,不动声色地挪移了两步,却又不服气了,一大巴掌拍在盯着本书无比沉迷的唐姡肩膀上:“喂,我说姓唐的,你今天脑子坏掉了?”
唐姡头也没抬,一把幽蓝的银花甩了出来。
慕容秋叶左右两下好险地闪开:“姓唐的,你谋杀呀!”
唐姡抬起头眨眨眼睛,眼神还有些茫然,待看清了面前的人,张口就是:“他妈的,慕容秋叶你找死呀!姑奶奶睡得好好的,你乱拍什么爪子!”
睁着眼睛都能睡,慕容秋叶拱拱手一脸的佩服,正爱不释手翻弄一卷竹简的梅宣扑哧一声笑出来。
眼见着黑楼摇摇欲坠,太平支着桌面的手肘一滑,人向明缘扑去,指尖却一道黑光直向白楼弹去,明缘一手接住太平的熊抱,一手两指屈起一弹,白光撞上黑光,碰撞间却没有爆出激烈的火花,在空中悄无声息地碎成粉末,指着棋盘上险象环生的白楼和已然坍塌的黑楼,明缘面无表情道:“你输了。”
已然欠下五本手抄经书债的太平掩嘴打了个哈欠,奄奄一息道:“没劲。”
洛阳闻言,放下手中正敲敲打打研究历史材料的古琴,抬头道:“小姐,要不要打牌?”
“好呀好呀,什么彩头?”慕容秋叶摩拳擦掌,唐姡两眼放光,长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梅宣从竹简里抬起头来,看着这些已经张罗着开始摆桌子的家伙,额头冒汗。
旁边站着的侍童已经是双眼严重抽搐,那个使女也是脸色发青,俨然是努力克制着才没有暴跳起来。
洱海黑白石,班芦匠师的手艺,惊世奇珍,举世无双呀!
这伙都什么人呀?先生不肯见,却也不逐,好吃好喝地伺候,还把自己的宝贝都拿出来了,那粗人用来遮掩睡觉的可是前朝的孤本呀,平日里她们摸都摸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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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大儒(2)
正嬉闹间,钗嬷嬷首先皱了皱眉头,明缘垂眸,洛阳、长安竖起了眉,慕容秋叶和唐姡也都侧耳,声音渐渐传过来,就连梅宣也能听见了:
九罭之鱼,鳟鲂。我觏之子,衮衣绣裳。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
众人皆侧耳静听,梅宣奇道:“是《九罭》之歌。”
歌声清朗苍劲,有股动人肺腑的力量。一人高声歌罢,隐隐传来一阵笑声,众人鼓掌齐和:
鸿飞遵渚,公归无所,於女信处。
鸿飞遵陆,公归不复,於女信宿。
是以有衮衣兮,无以我公归兮,无使我心悲兮。
歌罢,一阵安静,然后又是一阵高喧笑赞声。
《九罭》是诗经国风豳风中一篇,意赞美挽留周公。太平把玩着手中温润如玉的棋子,淡淡一笑,棋子轻轻落于棋盒中,而后站起,长安上前给她扣上斗篷,钗嬷嬷打起竹帘,她一言不发地就此迈步而出。
使女与小童面面相觑,诧异不明,忙跟至门外。这陌生来客已出了书院门,走到了马车前,上车前回首抬头看高高在上的“鸿蒙书院”四字,嘴角勾起一抹浅笑,那懒倦风流的姿态,看得二人直傻眼。
没多一会儿,长安从马车里接过一张信笺,转身递给二侍,又取出一个锦盒送上,微微躬身一礼谢过招待之情,一行人扬尘而去。
使女抱着锦盒,实在忍不住揭开一看,竟是一套与老师所藏一般无二的洱海黑白棋子,看色泽及打磨手艺,竟比班芦大师似乎还要高明几分,不禁惊诧,忙拿着信笺直奔后宅而去。
车内,梅宣迷惑不解道:“大小姐,董先生以《九罭》之歌试探,其意自明,大小姐却为何还她《汉广》之篇?”
太平从写下那个封回笺起,脸上就一直带着一种奇怪的笑意,此时听梅宣问起,再臆想过几日等那京中流言传至此处,这迂腐大儒再想起这信笺时的脸色,更是趴在案几上笑得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