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小跑步跟着回道,“您可来了,爷打昨儿开始就发热,出汗,头疼,今儿一早起来,竟昏了头,不认人了。”
她一惊,继而问,“太医怎么说的?”
“太医说,舌苔白薄,脉浮紧,营卫不和,许是太阳病,却也不敢担保。”
她嗔道,“这什么意思,到底靠不靠谱?可用药了?”
“也不见什么别的,只用了桂枝汤。”
她斥道,“甭来这些个玄乎套,那些个花架子庸医我见多了,我就问他怎么治,治得好治不好,多久会有起色。他要是没谱,趁早另请高明。”
赵胜为难道,“您不来,我们几个奴才都没脚蟹一般,这荒山野岭,上哪儿找顶用的大夫去?”
她强按火气问道,“奏报皇上不曾?”
“昨儿差人报过一次。今儿还不曾。”
“没用的贼歪喇骨,扛着石磙撵兔子,这个节骨眼还不知轻重缓急!打现在起,爷的状况给我一天三遍地往热河报,总是这么迷瞪着,谁顾你的死活。”待她进了院子,见院内几个园工正填埋刨清的蚁穴,四下摆着杂七杂八的麻绳铁锹等家什,宝琪问道,“这伙人干什么的?”
赵胜答道,“收拾园子的。”
“让他们拣凉快地儿呆着去,也不看看什么时候,由得他们这么叮当五六地造次!”
赵胜回道,“奴才们岂是没眼界的?只是这管园子的庄头说,皇上眼瞅从热河回来,保不齐要在此处下榻,得紧着这几天把活计干完了,否则出了事,谁也担待不起。”
宝琪听了,气不打一处来,骂道,“你个吃里爬外的废物点心,也不掂量掂量,那看园子的是哪个,这屋里头躺的又是哪个?皇上能上他这儿来?他倒是想拿热脸贴着皇上冷屁股,贴得上么?你依着那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打量他能赏你个纱帽戴怎的?”
看园子的庄头恰在一旁听了,觉得不忿,走过来说道,“这位福晋奶奶,不是小的逞心,就是眼睛长到屁股上去了,也知道这个院住着八皇子,可能住到这里边来的,哪个不是有根基的?欲到天边更有天,饶是这样见势就倒,奴才的差事还怎么做?收拾这院子是皇上去热河前内务府就安排下的,岂是小人敢随意做主的?”
宝琪看都不看他一眼,拿手绢压着鼻翼,冷笑道,“自己当自己是根葱,谁拿你蘸酱呢!都给我撵出去。”宝琪从北京带着随从的七八个小厮,不容分说将一伙匠人轰了出去。
屋里悦离听了响动,亦急切地奔出来,终于见了亲人一般,“嬢嬢,您来了?”
宝琪却
29、八
劈头冷冷问道,“怎么没跟扇儿姨娘一道回府?”
一语敲中她的隐秘,她自然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才能遮掩得过去,明白如宝琪,说什么都不如不说。
宝琪冷冷斥道,“什么事儿也不用你管,给我老老实实进屋呆着去,一个姑娘家,这么肆意妄为,成何体统?”
她脸憋得通红,缄默着转身回了自己屋,宝琪这才顾上入到二进正房中探望胤禩,帐幔重垂,将屋子掩得结结实实,光线暗弱,像极了他睡到日迟的那个早晨,轻轻在她后面拥住了调笑。这几日,那厚重的膀子一直就卡在她腋窝下头,紧紧箍着她的身体,让她时刻安心。虽然时而会消失,也只如碎叶子遮住日头,只是刹那的光影。她从未想过会如此,她像是观棋烂柯的王质,再相见已是恍如隔世。
她探近他,低声唤道,“爷,爷……”他毫无动静,也没有任何属于人世的神情,明净的一方宽额是如此平展,那烦恼根似的腠理也都铺开了,像一面光亮的镜子,把世界都反射出去,毫不容物,仿佛是看透红尘离乱,羽化而去的一盏寂灭之灯。她说不出的心痛,扳过他的手,俯下头去。赵胜以为她也不堪禁受,急道,“福晋,这当口,您可别……”
她也不知痴痴坐了多久,捻儿端了饭食进来,劝她进些,她说道,“一早在车上已经吃过了。”捻儿道,“这已经是后晌了,眼下要紧的是等太医来开方子下药,不管爷的病是个什么底细,您这么干熬着也于事无补,倒是熬坏了身子,谁知道后边还有什么要紧事情。”
她只觉身子已木得动不得,他的手一直在她手里捂着,此时松开了,他的手指竟微微动了下,捏在她虎口上。她急着看他的面色,见他眼睛微微半睁,两个瞳子却动也不动,焦点也不知散在哪里,比昏着更让人心悸。她轻轻唤他,他眼睛转过来望她,却说不出话。她一时百感交集,嘴唇翕张半晌,手按在心口拣了句最不打紧的,“我是宝琪。”
他恰恰不认得了,她凄惶道,“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下人报说,“福晋,四爷和九爷来了,太医院的大夫也跟着来了,都在前院等着呢,说待内眷回避了就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