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是个不值得追求的目标。”
我盯着眼前墙上挂着的那面框边镀金的镜子。镜子老旧有裂痕,从我站的位置看去,镜中的图像被拉长,让我的脸显得单薄而残忍。“我要的不是报复,”我以刻意的淡淡口吻说;“而是正义。”
牧师出人意外地笑了一声。“我想不是这样,拉内莱太太。”我完全不打算带萨姆去埃克塞特,所以我告诉他说我们两个一起去没有意义,何况草皮需要修剪,花床也需要整理。他似乎没什么异议,不过早餐时我发现他用相当奇怪的眼神看着我。“怎么了?”我问。
“我只是纳闷,怎么好像每个人都搬到西部来了。”他说。
彼得·史丹霍普的教区是在埃克塞特的圣大卫教堂区。我到得太早,在路边停车坐了一个小时,看着车窗外的人来人往。那里邻近大学校园,行人看来大多是学生——一群群拿着书本的男孩女孩或者年轻情侣,勾肩挽腰像连体婴儿一样。我发现自己很羡慕他们,尤其是那些穿着轻薄短小的紧身裙和无袖上衣的女孩,她们在阳光下摇摆,散发出我以前从不曾有过的自信。
原先的牧师公馆是一栋堂皇的维多利亚式宅邸,隐藏在高高的树篱后面,外面树着一房地产中介的牌子,说有一栋“值得拥有的顶楼豪华公寓”出售。新的牧师公馆是一栋廉价的方块型建筑,既无魅力也无特色。我2点整把车停在屋外,开始后悔没有把前一个小时花在酒馆里。酒后的勇气也比完全没有勇气要好。有一部分的我想夹着尾巴开车逃走,但我注意到楼下一扇窗户的网眼帘动了动,知道已经有人发现了我。自尊心的驱动力向来都比勇气强。
蛇之形5(3)
开门的是一个看起来像具死尸的高个子女人,鹰钩鼻,灰发及肩,说话速度快如机关枪。“你一定是拉内莱太太。”她说着,拉住我的手把我引进屋。“我是温蒂·史丹霍普。彼得有点迟了。今天早上是他到收容中心去的时间。那些受虐妻子,可怜。到厨房里来吧。他告诉我说你要从多尔切斯特开车过来。你饿不饿?要不要喝一杯?夏多内好吗?”
我跟着她走过狭小的门厅。“谢谢。”我环视白色塑料的厨房,单调得令人大脑麻痹,小得几无回旋空间。“这里很不错。”
她枯瘦的长手指拿着个酒杯塞进我手里。“你这么认为吗?”她惊讶地问。“我压根受不了。我们在里士满的厨房要好得多。你知道,教会不给人太多的选择余地。不管他们给你什么又窄又小的厨房,你都得凑合着用。”她吸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她神情愉快地说下去;“我只能怪自己。没人强迫我非嫁个牧师不可。”
“这些年下来的生活可好?”
她给自己斟上酒,与我碰杯。“哦,是的,我没有太多遗憾。有时候我会想,不知道艳舞女郎的生活是个什么样子,不过我尽量不去想它。”她的眼睛闪动着淘气。“你呢,亲爱的?”
“我想我没有那种身材。”我说。
她开心地大笑。“我是说,你生活过得可好?你看起来容光焕发,我想一定不错。”
“是的。”我说。
她等着我继续说下去,但我没有,于是她轻快地说;“彼得告诉我说你们一直住在国外。那生活刺激吗?你们还有两个儿子是不是?”
她那太瘦的脸上充满了贪婪的好奇,让我怜悯之心油然而起——她丈夫迟到不是她的错——于是我热心地谈起我们住在国外的那些年以及我们的孩子。我说话时她越过杯缘仔细看着我,眼中有种精明的光芒我不太喜欢。我不习惯让人一眼看穿,尤其是经过这么多年,长出一身无法穿透的皮肤之后。
“我们一直很幸运。”我笨拙地总结。
她一副兴味盎然的神情。“你的说谎技术不下于我。”她开诚布公地说。“大部分时间我都能控制住我的挫折感,但还是得不时开车到空旷没人的地方去,通常是悬崖顶上,然后没命地尖叫。当然,彼得一点也不知情,否则他会以为我疯了,我最受不了他对我紧张兮兮、大惊小怪。”她摇摇那头李尔王般的头发,像是对艳舞女郎丑怪的戏仿。“这实在很荒谬。我们结婚40年了,有3个孩子和7个孙子,但他一点都不知道我对我彻底空虚的人生有多怨恨。我会是个很棒的牧师,但我惟一的选择是当一个男人的副手。”
“这是你尖叫的原因?”
她替我重新斟上酒。“那比宿醉好玩多了。”她说。
关于拉内莱太太精神状态之报告
时间为1979年
香港维多利亚女皇医院
精神医学部应拉内莱太太(住址为香港薄扶林葛林胡道12号)主治大夫谭医生之要求,进行咨询以探究病人在其子路克出生后(出生日期:1979年10月20日)出现的产后忧郁症。据她先生所述,她的抑郁已有些时日。她拒绝服用任何药物。拉内莱太太于1979年12月19日与约瑟夫·伊莱亚斯医生进行两小时的诊治。
(以下节录自伊莱亚斯医生的报告,该报告于1999年2月应拉内莱太太之要求而公开)
……拉内莱太太是个难以相处的病人。她从一开始就坚持,她之所以前来的惟一原因,是要证明她没有忧郁症。她不肯合作且充满愤怒。她对“位高权重的男人”及“滥用权势的人”表现出相当程度的敌意,并数次提及“强迫”、“威逼”以及“恫吓”。我向她表示,这种言论不但不能说服我为她开出她健康良好的证明,反而让我怀疑有偏执狂的可能,于是她同意合作。
……她承认,在去年底、今年初于伦敦发生的若干事件,让她情绪混乱。她拒绝详加讨论这些事件,怕证实了我对她有偏执狂的怀疑;不过,她还是约略提到了三件事——其中两件属于极私人性质的——以解释她的“愤怒”。她取出多份剪报证明第一桩事件确有发生——一名黑人女性之死——但无法证明另两件事情。由于缺乏其他证据,我无法判断随后的事件是确实发生过还是纯系编造,以便强化她对该黑人女性之死所感到的不公正。
……她怨恨的主要对象是她丈夫(与她一同住在香港)以及母亲(现居英国),由于若干原因,她认为这两人背叛了她。这也是她对他们“冷淡”的原因,这一点她“需要时间来克服”。她将她的怀孕形容为“计划不周”——指出在国外开始新生活时还怀着孩子有多困难。她谈及孩子时语带爱意,称之为“我的宝宝”,同时却责怪丈夫“害她意外怀孕”。她与她父亲(现居英国)有亲密的感情关系,常以电话联系,只肯信任他。此外,她列出数个相关的困扰:讨厌被碰到;在家独处时缺乏安全感;强迫性洁癖;讨厌某些声音——例如门铃、伦敦口音、老鼠搔抓声(?)。
……我建议她不要与某些人形成结盟关系——尤其是与她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