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并不十分礼貌,当天半夜找到叶正然拿了衣服说了声“谢了”转身就走。叶正然笑笑,看着司耘的背影说,常来玩啊。
书馆离二号客栈仅仅二百米。拨云山下被开发的面积不大,仅限于山的东南方。开发区域的外围是一片甘蔗林和几个相对原始的村子。拨云山其他方向多半是森林,还有一部分是原始森林。外地游客要来拨云山并不便捷,要从昆明沿云贵高原向西北盘山而下,在高速公路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下车,直接上土道向东走。高速公路在拨云山路口附近没设护栏,这段时间路口处已经出现了马匹或摩托车,生意人会善意地告诉游人:摩托车需要十分钟;马匹需要四十分钟;步行,一个小时。
这地段属于呈州市,却也是呈州的边缘。开发商说,要把公路修起来,第一需要拨云山成为呈州政府认定的旅游景点,第二需要大量的资金。
说书人说,等吧,写《水泊梁山》的人死了,一百单八将的故事却留下来了。
2005年,拨云山最出名的最有特色的东西是书馆,连省城昆明人也知道。说书人裘老先生年过七旬,是云南评书的正宗传人。他不管游客是哪里人,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都坚持用云南方言说书。外省的游客开始听得一知半解,却也被云南方言和裘老先生的神采带入境界,熏陶出三分醉意。裘老先生针对游客的现实现状,说的并不是系列故事,他每天讲得都是段子,有很多是互不相连,基本能保持一个月不重样。他把最经典的评书段子不断说给游客,不求连贯,只求精彩。
拨云山什么时候能真正开发成完善的旅游基地,有待时日。裘老先生说,办奥运会还得需要五、六年才能建成那些场馆,很多事情需要等的。这拨云山穷乡僻壤,虽然和奥运场馆相比百牛一毛,不成比例,但目前纯粹是私营老板在投资开发,开发商有钱,五、六年把它办起来也说不定,要是政府给点支持,说建起来也就能建起来了。
叶正然来到拨云山整两天,他和裘老先生成了忘年交。他把自己来拨云山的缘由全盘托出,就像身心疲惫的人找到了教堂里的神甫,急不可待地交出心中的郁闷。那天在书馆,他在台下,裘老先生在台上,台上台下由一盏香炉三柱香隔开,香烟好像织起了一层幕布。在叶正然看来,那香烟隔得很温柔,但确实如同屏障,这台上台下,就和教堂里忏悔间的帘外和帘内一样。
那天阴雨,书馆里没有别的听众,只有叶正然和裘老先生。老人照样拍响了醒木,“啪”的一声,震得叶正然心神不定。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话说民国初叶,天不太平地不安生,大滇高原雷滚风动。三江之上云雾之下一片混沌。这一年从入夏到末秋,淫雨霏霏无有间歇。山下江水泛滥,百姓纷纷前往高处躲避山洪。滇西地势舒缓处一座高山下一时间聚集了千余逃难者。此山有名,方圆百里百姓也实属无奈才聚集此地。拨云山,这是民间相传了几十年的土匪老巢。
这一天又有几十人来到拨云山下安营扎寨。领头的后生望着山下密密麻麻临时搭建的草棚,欲带领众人向山上再挪一挪,被一老者拦住劝告:不可再上了,山上下来了人给划了个界限,可看见上面那两块竖起来的石头?那是上面的人给出的界限,越了界限,人家就开枪射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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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箫叙事之拨云 第一章(2)
后生早就听说拨云山上的装备,传说山上机关重重,灰瓶爆子滚木雷石到处安设,当年大清派兵剿匪,连半个山都没上去,半个人也没见着,就被山上的武装整得死伤无数。莫非这是真的?有道是听人劝吃饱饭,后生也不强行,招手示意跟他一同来的同乡就地安置。
开场这一段,裘老先生声情并茂眉飞色舞,把故事用云南话说得韵味十足。叶正然坐在第一排,看得清老人的一举一动。他记得进书馆时看了门口的“今日书目”,有《三国》和《封神》,并没有这“拨云山”。
叶正然已经猜出这故事的主人公必定是那个后生,却没心思追根问底。他自己编过很多故事,掌握编故事的所有手段。只是,他不再想去编故事,他写累了,厌倦了作家的称号。这一刻他想,我如果从此告别城市来到这样的地方生活,是不是也能像裘老先生一样给人讲故事。叶正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营生,虽然这雨天只有一个听众,虽然明天说不准有大雨暴雨,这里没了听众,都不算什么。
裘老先生指着外面的电闪雷鸣,融景融意,直说得叶正然听到了雨声。
正晌午时,拨云山上雷声滚滚,随着雷声,雨也大了起来。山上已经有几处流下泥水,并伴有流沙碎石。刚来的后生刚刚要在离山最近的地方安置,听见背后有人呼喊,连忙往山上望去。拨云山山高坡陡,山体直插云霄,不愧这“拨云”一称,只见悬崖狰狞,树少石多,云雾飘飘摇摇就要压到了山脚,山风无向,把云雾吹得打转,那些带着沙石的流水就从云雾中倾泻下来,越来越急。后生不看则已,这一看可吃惊不小!这时云层里又有几个闪电响雷,闪电和雷声几乎同时出现,咋个说?那叫个近!不好,快躲!说时迟那时快,后生快步如飞冲向他带来的那伙人,一把抢过一个妇人怀中的娃娃,大喊“快跑快跑!”
这时山上已经有了声音,那声音极其恐怖,加上天上的雷声风声,这半里方圆像是被魔鬼罩住一般。靠近山根的大概有六、七户人家,老老少少,一片混乱,哪里赶得上逃命!只听得一声轰鸣,一大块山体被雨水泡开,裂开的土石干燥,一时间被暴雨激起了一片红雾,山风席卷,山洪倾天……
众人死伤无数暂且不表,单说那后生。
这后生二十出头,身高五尺挂零,细腰乍背,方脸宽额,生来一付浓眉大眼,身板十分健壮。他从妇人怀里抢过孩子,招呼大家撤离,却怎么也来不及了。他只感觉身后一声轰响,山摇地动,混浆浆的泥土在他后背上猛撞了一下,他身子被推得踉踉跄跄,一步不慎滑倒在地,那怀中的娃娃吓得哇哇哭叫,后生双肘擎地护住娃娃——这一重创非同小可,耳边轰鸣如雷,后生也听得到双肘碎裂的声音,喀嚓一声,疼得他几乎昏死过去……
雷远雨稀,泥浆中颤巍巍爬起众多死里逃生的老百姓。这时只听得一声枪响,“啪”——拨云山左右并没有另外的山头,这声枪响却好像带着回音,由下向上,枪子儿像钻天猴一样尖叫着就飞了出去!那叫一个响亮!众百姓回头往山上看去,只见一少人马急匆匆冲下山来,领头的身披蓑衣头戴斗笠,手中一支长枪枪管硝烟未尽。这可是土匪的山头,莫非土匪趁火打劫乘人之危?紧接着“啪啪”又是两声枪响,山下百姓又开始四散奔逃,来不及逃跑的站在原地,战战兢兢,个个目瞪——口呆!
我讲给你的是个新书噻,给你开个小灶,听听哪样效果?裘老先生说。
外面的雨真的猛烈起来。裘老先生泡上一壶普洱茶,给叶正然斟了一盏。
难得这种天气你还来听我说书噻,雨大,天还不晚,我们吹吹?裘老先生明显是戴着假牙的,说话时不住地合嘴,他要稳住牙齿。
叶正然苦笑了一下。老人家,我没吹的心思哩。您这段书可是不错。
吹一哈吹一哈!这雨天你回去还不是寂寞?裘老先生说。
那天晚上,裘老先生和叶正然真的吹到了午夜。老先生对叶正然说,你讲一段你的故事,我讲一段我的故事,爱怎么讲就怎么讲,愿意讲精彩的就讲精彩的,愿意讲郁闷的就讲郁闷的。叶正然说,老先生,我这里全是郁闷的,你愿意听?裘老人家说,很多事情,你讲出来心里就不怎么郁闷了,有话得说,有歌得唱,有屁都得赶紧放哩,不然就憋坏了心脏。于是叶正然沉思片刻,也把老先生桌子上的醒木“啪”的一声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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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箫叙事之拨云 第一章(3)
那个雨夜是叶正然来到拨云山的第一个夜晚,那时叶正然还不认识司耘,他的故事里有个姑娘,和那姑娘许芳苑并列出现的,是他的老婆廖玉。
叶正然问裘老先生,老先生,您老伴儿还好吧?裘老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