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竺祯听得一阵冷笑。
阿蘅只像看不见一般,又唱:“这家败就如树倒猢狲散,奴家我自另觅高枝去也!”
“谁不攀权附贵?我要找谁?”她说着一步一步悠悠荡荡地踱向赵竺祯,“当然是这位贵人!女儿今夜抱香枕,开衾灭烛侍君来——”她姿态孟浪地向他依偎去,还未近身,又是寒光一闪,赵竺祯的剑已经停在她颈前分寸之处。阿蘅的瞳孔略微缩紧,动作也止在原地。她冷静而挑衅地与他对峙。
赵竺祯一把拉过她钳在怀里,逼近了压低声音问她:“你不怕死吗?”
怕!怎能不怕?韩宝儿的尸体在不远处朝她瞪眼,沾血的剑还横在他们中间。
她但愿自己是猜着了座上那位的想法,也赌对了眼前这位的心思,否则今夜死的人绝不止韩宝儿一个!
阿蘅对上赵竺祯的眼睛,眼神像立起来的蛇,一拧身轻轻巧巧地挣开他。但空气里好像留下了什么勾得赵竺祯再一伸手,他注意到自己无意识的动作,挑唇一笑。阿蘅已跪伏在地上做出静待发落的乖顺样。跪下去的瞬间,身体险些脱力。
“赵市监觉得她唱得不好?”苏回从座上慢悠悠起身,“我却觉得她唱得极好。”他走下台阶,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喃喃道:“不过是演了场弄戏,何必这样大动肝火呢?”
赵竺祯猛地转个身,脸色阴沉地盯着他,“苏公子,你这是煞费苦心地找些优子来消遣我来了?”
苏回迎着他的目光,沉默稍许,忽然笑了,笑里竟带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怎么,莫非赵互市监被他们戳中心病,恼羞成怒了?”
他怎么还敢惹怒他?阿蘅心惊不已。
事实说明,这还只是个开始。苏回又接着道:“难道不是吗?赵竺祯,你做商人的时候,风光奢侈,却也无奈身在末流,无功无名;你恨官,但你又想做官,可即使做了官,那些高官名流也没有一个看得上你,所以你就更恨官。你借着财势欺辱州司、虐待家仆、滥杀戏子,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心中最深处空虚无聊,自卑自贱——”长剑挟着暴虐的杀意朝他挥来,苏回在尖峰划破自己脖子之前高声道:“赵互市监不要忘了,我也是个商人。只有同是商人,才会了解你的不甘心,也只有我,才能帮你摆脱这种你已经憎恶之极的处境,给你你最想要的东西。”
赵竺祯止住手,他的脸隐在轮廓形成的阴影中。苏回低头侧眼一扫,抬手把被划出裂口的衣襟抚平。
忽而,赵竺祯沉声道:“你能给我多少钱?”
苏回笑道:“你要的不是钱。”
赵竺祯道:“那你说,我要的是什么?”
苏回并不急着回答,他把一张信帖搭在颈侧的长剑上,顺着剑锋推给了赵竺祯。
“这是金部郎中的介绍信。赵市监对自己长官的墨迹总该不陌生吧。”
看着赵竺祯展开信帖,读及两行,眼神略有所动,苏回唇边出现了意料之中的笑意。“我能拿到朝廷大僚的推介信,自然也能拿到地方长官的任命书。如何,比起金帛美女,这是不是更合了赵互市监的胃口呢?”
苏回怎么会不清楚,一个曾经毫无地位可言的人最渴望的是什么。赵竺祯要的,是彻底摆脱市籍的身份,是进入宦场凌驾人上,是让今日嘲谤于他的人他朝都来伏低做小。其实早在几日前他向赵竺祯发去拜帖之时,已经把金部郎中的推介信随帖附上,只是彼时赵竺祯听说他是一个商人,便轻慢地把信帖随手搁置,对苏回随后派遣去的下人也敷衍以对,连一点接见的意愿都没有。苏回这才设此一计,否则,赵竺祯根本连他的话也不愿多听。
至于苏回和金部郎中的交情,说来也很简单。那位郎中大人,曾看中他名下一块市口极佳的地皮,苏回知晓后便差人将地契送至他府上,分文不受。前些日苏回告诉他将要去西北经商,他当即写下几封亲名加印的信函来替他疏通关节,这一路的确为他省了不少心力。
赵竺祯读罢信,再次用一双毒辣的老眼上上下下审视着眼前的男人。“你究竟是什么人?”
苏回淡淡道:“我是长安来的客商苏回。为什么总是有人不相信呢?”
“的确,让人很难相信。”
苏回笑道:“可我确实只是个商人,而且是最老实本分的商人了。从头到尾,我所谋求的,也不过是一点蝇头微利罢了。”
赵竺祯冷笑:“说到底,你还是要我手上的互市权?”他丢开剑,转身坐回了原本的位置,“苏回!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话的确是很有说服力,开出来的条件也足够诱人。可怎么办呢,私自通商外夷,到底罪名还是太大。我赵竺祯的胆子小得很,我不愿意冒这个险!”
苏回站在原地,将目光从赵竺祯身上移开,转移到他身边一张摆放酒馔的几案上。他在赵竺祯的注视下缓步走到案前,那有一盘腌过的梅子,旁边还有一小碟用来渍梅的上等的吴盐。他用手捻起一小撮末盐,轻轻对擦着手指,雪白细小的盐粒又从指尖溜走。“吴盐如花皎如雪。谁能想到,这小小一碟精细的风味之物,却有无数人为了它而不惜犯斩趾杀头之罪呢?”
他不知怎么,忽然说起了不相干的话题。“自从汉代的盐铁之议以来,盐业就成为官府的专营,民间但凡有私开盐井、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