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间,窗上闪过一道人影。
谁?我敛神坐起,推窗一瞧,白色的茶梅间立着一人。身形纤弱,别有一番风流韵味。
披上外衣我跳窗而出,迎着月光慢慢靠近,暗色的影子于身后曳长。
他背着我双手撕扯着衣襟,发出哧哧的闷响。
这是在干什么?我虚眼再瞧,他吹着了火折子,从衣缝里抽出一个信封,慢慢点燃。火光映在封皮上,清晰了墨字。
“荣侯敬上。”我绷紧下颚。
身前这人猛地一震,跌坐到地上:“大……”
我一脚踩灭星火,借着月色启封细读。一字一句地看去,冷汗不禁浮起。上面详细述说了我誓夺四州,王上寸言不允的情况。若让钱老贼看到,那我假冒王上御笔许下的承诺就不攻自破了。字里行间无一杀字,却句句夺命。上梁抽梯,好阴毒的一计,
我握紧双拳,几乎揉烂了纸张。眼皮突突直跳,我静静地看着跪坐在地上的他。
“你。”我声音有些颤,还在心悸。
他抬起脸,露出精致的真颜:“大人。”
“你是七殿下的人?”我多愚蠢、多愚蠢啊,一直以为是谁送来的就是谁的眼线,哪里知道……
“是。”妖美的眸子很平静。
我看着他手中的火折子,再问:“那你为何要烧这封信?”
他柔化了目色,勾起唇角。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笑得极清澈,全不似他过分艳美的相貌:“艳秋从小在畜生堆里打滚,身子早就脏了,慢慢的也就以为自己也是头畜生。直到遇上了大人,才知道我还可以做人。”他漾深了微笑,霎时光彩照人,“是人就有良心,艳秋不会害大人。”
我眉梢微动,适才的恼恨已消了大半:“你……”
“大人想问什么就请问吧,艳秋一定如实相告。”他双目盈盈,比月下浅溪还要清妙。
“细细告诉我你的来历。”我有些怕,不想身边的人再有所隐瞒。
他柔顺地颔首,直直坐着:“自记事起我就在伎馆生活,据说我亲爹好赌,我是以三两银价被卖的,也因此我被唤为三两。”他的眼睫浓黑密长,宛如描画出来的一般,“八岁那年我就被人开菊,买我初夜的人姓谢。后来他把我赎了出去,带回了门里。”
我猛地瞪眼:“日尧门!”
“是。”他微讶看来,继续道,“两年后我同另外三名哥哥作为礼物被送到了七殿下,成为了殿下的细作。”
“就是名动京师的四小倌?”记得礼部同僚说过,春夏秋冬四人春归了左相,夏被秋少侯霸占,而秋和冬都给三殿下。连表兄弟都不相信,七殿下果然多疑。
“是。”他点了点头,“与我同进侯府的弥冬哥哥性子极好,对我也很照顾,可为了掩人耳目只得在人前装作欺负我,故意争宠让侯爷对我没兴趣。他为保我锋芒毕露,不想却引来了杀身之祸。侯爷看出几分蹊跷,接着庶王妃的事弄死了哥哥。”他嗓音有些沙哑,“然后又将我送到了大人府上。”
也就是说,三殿下是故意将祸水引到我府上,他好隔岸观火、借刀杀人。
“艳秋说完了。”他俯身叩首,再抬起时额间已有土色。他从容地合上眼,面色安详,“大人,动手吧。”
我一瞬不瞬地瞧着他静如弱水的美颜,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伸长颈脖,细腻的肌理映着柔光。
我弯腰夺过他手中的火折子,吹亮火芯将残稿焚了个干净。灰烬轻扬,轻薄地覆在茶梅无暇的白瓣上,在夜里这种黑白相映并不显突兀。
这点瑕疵,何必计较,我微笑。
“大……人……”
“忘了吧。”挥袖扫尽身上的烟味,“只要你不出卖我,我就还当你是家人。以后被欺负被威胁都要告诉我,我来替你解决。”
“大人……”他眼中的月光霎时倾泻,“大人真是出人意表的仁慈。”
“起来吧。”我看着他身上的破衣,再道,“这件衣服也不能要了。”
“嗯。”他唇缘浅翘,盛着落腮的“月光”,
暗色的夜再一次被熏亮,我背手立着,眼见最后一丝痕迹被火苗吞噬。
踢散了残灰,我转身走出茶梅林:“回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