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身时,只见耿将军压低了目光,神色晦暗,仿佛不曾抬眸下令。
“耿将军在信里写得清楚,怪我多此一问。”秦苍胸膛下的年迈心脏,如少年般重新喷薄着生机,“单凭那一封信、一柄瞧不出模样的剑,可证明不了什么。”
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这本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重要的,是能拿出楚王间接害死秦家小将军的证据,才是当务之急。
耿将军勾了勾唇角,掸去袖口沾染的水珠,道:“是么?”
“在倒马关外三十五步的城墙上,有一处被人为开凿的裂口,宽约四指,深三寸有余,”耿将军顿了顿,窥了眼秦苍无动于衷的面色,站起了身,“正够我梁军重弩箭簇的大小。”
他一身玄色便袍,身上还带着几分酒气,缓步走向堂下众人。
“证据?呵,秦将军,你要的证据,数不胜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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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将军面色微红,好似当真喝醉了酒般摇摇晃晃地行至秦苍身畔,拍了拍他的肩,一一点着两侧端坐的诸将。
秦苍只闻见身侧男子浓郁的醺味,醇厚得堪比烈酒倒灌,豪迈的气息直冲脑门。这等气味仿佛从耿裕的袍袖间迸发而出,迅速充盈了肺腑,让人无所遁形。
“你瞧,这都是那日,杀你儿子的有功之臣!这个,是那日发射重弩的弩箭手,如今已是百人将之职!这一个,是砍下你儿子头颅的勇士,被我王赏百金,连升三级!你再看那一个……”耿将军故作不明地皱着眉,忽而又豁然开朗地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耿将军瞧了眼秦家众老将的面色,青一片红一片的,好生精彩。他哈哈大笑着,侧身提起一旁桌上的小酒坛,推到秦苍怀中,踉跄几步稳住了身形。
“你为了楚国,肝脑涂地,我都瞧在了眼里!可坐镇玉京城的一双夫妇,算计了你的女儿、你的儿子,甚至,你的子子孙孙都被他们算了进去!”耿将军愈说,心中的火热愈发盛大,一双眼炯炯有神地瞧着面前的老将,声调渐高,“将军若想报仇,我必奉为座上宾!替你杀了林后,杀了楚王,剑指玉京,报举家之仇!”
秦苍耳中似有嗡鸣之声,剩下的言论,已不大听得进去。他只知心头涌动的愧疚之感逐渐吞噬了坚定之心,险些被耿裕说动,更恨不得此刻就投奔了梁人去,好全自己平生最大的心愿。
可若是如此……
纵是志得意满,寿终正寝,怕是他的妻子也不会原谅他了。
还有,早逝的阎家夫妻。
老将军沉沉阖上眼帘,双拳紧攥,眼中似有湿润之意。
“裕知晓将军多忧,梁国,自会顾全秦家身后清名。老将军只消以假死迷惑楚国视野,待机而发,介时诸位皆是我大梁的瑚琏之器!当痛饮三杯,以迎贵客!”
耿裕大步流星地走向温先生的矮桌,俯身提起他面前的那一小坛酒,珍宝似的抱在怀中。二人视线相交,温先生向来最善察言观色,此刻见秦苍不答,搁了筷准备起身补上两句。
秦苍目光灼灼,却满是滚烫的热泪。
“林后的信,耿将军可以不接!你既接了,便也逃不脱罪责去!”秦苍说着,拔剑指向醉意正浓的耿裕,喝道,“你,也是杀我儿子的同谋!”
秦苍拔剑,其余众人又岂是怯懦之辈,当即脊背相抵,取出了各自武器对峙梁军。大帐内的酒香恍然间被层层刀风劈散,复又聚拢作一团,笼罩在众人的头顶。
“哈哈,哈哈哈哈!”耿裕大笑着倒退了几步,眼见着两侧酒足饭饱的将士准备迎击,自己则依旧捧着那一小坛酒,飘然若仙,“同谋?”
“秦氏血脉断绝,楚国边关无人可守,我何罪之有!早年你烧我军粮草,死伤将士数百,我夺条性命作还,何罪之有!”耿裕下盘不稳,飘忽不定地扶住了一旁的木柱,怀中的酒杯咣地摔在地上,碎成数片大小不一的瓷块。
整间大帐充斥着耿裕醉酒疯魔的笑声,如同夜晚的鸱鸟,怪异中带着一丝悚栗;如同干涩的砂纸摩擦,又好像万针齐刺。两军对峙良久,他才艰难地扶着木柱直起腰,眼中透出一如既往的阴冷杀意。
耿裕一向以千杯不倒闻名,为何今日不过寥寥几杯,便醉成了这副模样?
酒里加了东西,好在秦苍不曾饮下。
只可惜……
“老将军谨慎,”耿裕笑道,“数年交手,我也从你身上学到了不少东西。尤其是——”
“咣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