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昌舴那天应该是没有见到龙七的。
但靳译肯之后去了哪里,我就难以确定,应该也没见到龙七。因为我在他之前见到了她。
联校运动会连办三天,排球赛排在第二天,那天晚上我和队里几个女生练到天快黑了才回家。小姨有工作,没能来接,我坐的公交车,施苒跟我小姨家不顺路,先走了。队里另外几个女生跟我一道儿,其中还有董西。
我跟董西不怎么能聊上天。
偏偏我俩挨着坐一块儿了,我们后排也有下了班的老师,女生们都在跟老师聊天,独我这一排安安静静。我戴耳机,董西拿了素描本出来,搁在书包上,一边翻页一边看着陆续上公交车的学生和乘客,估计在挑素描对象。我隐约记得她家跟靳译肯家在一个别墅区,心里一直对这有点好奇,所以靠着椅背,耳机摘了又戴,戴了又摘,思索怎么朝她开这个话题,直到董西的动作停下来,一直看着某处,我才下意识朝她望着的方向看去。
公交车前门,“嘀”声读卡,一排乘客陆续把座占满,等到所有人都落座后,龙七扶着把手,慢悠悠地踏上公交。
她的左膝盖和手肘处都涂了碘伏。
身后的女生轻轻推了推我的肩膀,也在提醒我同样的事,我没回应。前门关,车子往前开,颠簸很小,她却明显晃了一下,手“啪”地一下抓扶手。
董西重新合上素描本,放回书包。我从她做这个举动开始就意识到她想干嘛了,在她起身时拉了一把胳膊,问干嘛。
她看我,说:“我在地铁口下。”
地铁口离学校门口就一站的路,可转公交也可步行,三四分钟的车程。可她要是一开始就决定在地铁口下,就不会把素描本拿出来。
我没把后一句话说出来。
放手后,她朝前车厢去,果然到龙七身边拍拍肩,龙七侧头,董西朝我边上的空位指了一下,她顺着指向看过来,我坐着,就这么跟她遥遥对上一眼,头皮有点麻。
刚好公交到站,后门开,董西下了车。
……
于是,我和龙七就这么在满座的公交车厢内对视。
一些同样没位的乘客看见她的伤处,自然替她留着座儿。她在颠簸的车厢内扶着把手,摇摇晃晃地站立着,没作什么反应,我却仿佛看见她在心里翻的那记白眼,因为此刻我也一样,我们的心口都起伏着,看似毫无波澜,实则在意彼此。
随着车辆一个转弯,她的身体又跟着小幅度地晃了晃,而后才见她倒吸一口气,松开把手,干脆利落地朝我这儿来。
我收视线,垂头,下意识地摸手机,心想一定要跟施苒她们好好说说董西干的这档“滥”好事。
但她刚踏上后车厢的台阶,公交车再次到站。
刹车的惯性使她扶住椅背,恰巧我前座靠走道的一名乘客下车,她给人让完道儿,顺势坐到那个空位上。
还好。
我往椅背靠了靠。
龙七把包放膝盖上,斜跨的包带顺起她一部分后颈的发,挂在了椅背后头。她拉开包扣儿,摁掉一直在震的手机。
而正当我转头,示意后座的女生坐到我边上时,前门又传出动静,那女生朝那边看,我顺着她的视线回过头,看见从前门上车的靳译肯。
……
愣了一下。
但他没发现我,他的球服早已换回干爽的衬衫与制服裤,耳边搁着手机,上得很快,一来就朝我的前座撂一眼,全神贯注地来,走到半程才想起要刷卡,又返身到读卡器旁掏兜,两边的兜都掏,找六七秒,实在找不着才低头用手机APP刷的卡,难得一见的手忙脚乱。
车上的乘客几乎都望着他,前车厢几个二中的学生也记得他,盯着他的背,交头接耳说话,我把耳机里的声音调到最低,看着那边,心跳声强烈。后排的女生也默契似的,没有坐我边上来。
龙七的手机还在震。
很轻很轻,在她包内,她膝上,她摆着的手腕旁,被嘈杂的车流与车顶咝咝的冷气时不时覆盖着,却清晰绕在我的耳边,她再次打开包扣儿,拿出来,摁断。
然后掷回包内,拿耳机,侧着额戴上。
压根不看前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