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没抬,只换了换坐姿,继续回信息,而我们几人都看向摆满一桌的早茶,三四秒后,等他回完,看我们都愣着,才补充一句:“我妈喜欢的一家手打面,师傅就上午在,份量少,得起早排。反正我也睡不着。”
“就是阿姨现在在厨房做的面啊?”我朝里屋看了看,是有提到早茶过后还有一顿主食,是他家阿姨比较擅长做的海鲜面,刚才他喝粥的时候,他妈妈也让他留点胃口吃面。
他点头。
海鲜面端过来的时候,我妈她们也聊完三角梅扦插的事儿了,陆陆续续回了桌,一个两个挑着筷子尝了面,我也跟着吃了,口感确实好。
其中一位阿姨问起手打面是哪儿买的,他说富熙北路。
“富熙北路是不是专门吃早点的那条街?”
他说是。
“那边最有名的就是吃汤包,都说特别鲜。”我身边的女生也知道,补上一句。
“是挺好吃的。”他接。
“是不是也需要起早排?”
“熟的不用,生的需要。”
“也卖生的?”他对面的男生说,“汤包不是应该堂吃?”
“有住得远起不来又想吃的。”
“生汤包一盒装几个?”他妈妈问。
他一路都答得顺溜,到这个问题时停顿了一下,从藤椅上坐起身一些:“就看排队了,没往店里去,不知道。”
“下次再路过,带两盒回家,我也尝尝。”
“好。”他说。
之后的话题,慢慢又往正事儿上去了,我在他那儿摇过头,所以之后不管我妈多少次试图绕回高尔夫那个话题,都被他以一种较为明显的态度无视。他妈妈也没接茬,几个来回后,我妈心里头也架上明镜了,与此同时,意见也来了。
她面上没有表露。
只是那次聚会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两家的走动都不如以前那么密集,见面也不再拖家带口,周六上午那顿早茶竟成了暑假前我与靳译肯最后一次在他家的见面。我当时不懂,甚至有些埋怨,觉得只是小小一件打高尔夫的事,要搞得我妈这么大费周折,后来入了社会才知道,阶层与阶层之间的距离并不是我家到他家的路程那样肉眼可算,那是一种无形的壁垒,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把我和他隔得越来越远,而那天午后,我妈就突然触到了跟靳家交往的壁。
她只可以拿靳家给的资源,她不能主动要,即便只是一场休闲活动的随行。她有她关于那颗肾的定义,但靳家也有靳家的规矩,而圈子里头那些原本和风细雨的交往,也会随着靳家逐渐抽离,保距,在我看不见的角落里,变得尖锐与复杂。
我妈开始跟我爸吵架。
隔着卧室的门,那一声声压低的“没出息”跟着英语听力一起卷进我的耳朵,但当时我过度愚钝,所有心神被另外一件事占满,那天跟我一起喝早茶的女孩发了张照片过来,问我这是不是我的同学。
她发的是龙七的照片。
一看就是从社交网站上存的图,照片右下角还带着水印,来自一个专门收集新人模特照片的安利博,那女孩从评论里得知她是北番高中的。
——我觉得她好漂亮,她真人就长这样吗?
——绝了,她的照片都好有感觉,我们班好几个女生都喜欢她。
——她性格怎么样?
——你跟她熟吗?
一个个问题在毫不知情的前提下大无畏地抛过来,我看着屏幕,手里的笔在试卷纸上停住,英语听力声,争吵声,台灯边上的闹钟走秒声,都被耳膜深处某种微妙的“啪叽”声罩住,清晰,脆响,把其他都变成模糊不清的嗡嗡鸣音。照片里,龙七咬着吃了一半的冰棍,靠在便利店外的休憩椅上,背心领有些微的汗,长发侧扬,眼睛盯着镜头,就像盯着此刻猝不及防窥视到她的我。
……一句都没有回那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