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雪花自干秃的树枝上缓缓落下,轻轻划过念玉被北风吹红的脸庞,映衬在干燥的太阳下,晶晶亮亮。耶律大石有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似乎是因为自己的话语使得那双眼过于悲伤,悲伤到令他愕然停止。
“大冥狼子野心?若是真想与贺丹开战会派上官家独子前往吗?会只带三万士兵并且毫无防范能被一支小队伍突袭成功?如今南面局势不稳,景福帝对冥玉眠恨之入骨,在他入土之前,你认为冥玉眠敢大张旗鼓地与贺丹开战?你难道就没想过……若贺丹真与大冥开战,谁会是得利的一方?”几近耳语却平稳有序的声音从耳边响起。大石想了想……突然有些明白又有些迟疑,喃喃道:“你想说什么……”
“冥国皇帝都因此远赴前线了,难道还可能是大冥的野心?若真开战……于我大冥,又有何好处?冥玉眠要是出点问题,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要知道,开战的结果你贺丹被灭倒是小事,我大冥的根基怕是不稳了……”
耶律大石怔忡片刻,垂下眼帘,紧紧地凝视着冥念玉,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难道你是说……”
念玉不语,良久,说:“你说呢?”
耶律大石突然恍然大悟,粗糙的手掌紧攥着缰绳,像隐忍无数悲愤,怒道:“难怪冥念尘到处通缉你,而你却是要见冥玉眠……”
念玉愣住,无奈地摇头,绕来绕去怎么变成这样。不过也罢,他爱如何理解便如何理解,对于自己而言,只有父亲才是目标……
“啪”的一声,耶律大石因为太过用力,缰绳上的握柄竟声声断裂:“好一个巴国太子,竟利用我贺丹来削弱大冥,只可惜我大贺氏族人到底做错什么,要背这等不白之冤。族内是罪人,族外是逆臣,老老少少几千口就这样无辜丧命,试问他冥念尘情何以堪。”
毫不留情的粗言陋语一句一句地敲打着冥念玉的心窝,他口中所诛伐之人便是自己最爱的男子,然而此刻,她却无法说些什么。撇过头,正巧对上风赐凝视自己的眼眸,觉得有些恍惚。你是真的看不见了吗……若是他日你记起过往种种,可会觉得很悲凉?要知道,今日局势能演变成这样,有你姒风赐一半的“功劳”……
“耶律大石……”念玉突然扬声打断他道。
“什么?”
“你没资格怪罪冥念尘!他于你们贺丹没有任何责任,但是于巴国却是一位君主。在其位,谋其政,他对得起巴国子民就够了。何况……”顿了一下,继续道,“世人也不是傻子,既然能传出是大贺族人突袭的上官吉,那么必定撇不开你们的责任。”
耶律大石扬起粗眉,气得怒道:“你是说我贺丹有巴国奸细?”
“呵呵……”念玉浅笑,冷冷说,“你说呢?不过现在去深究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还是尽快见到冥玉眠才可以解决事情……边界大军一触即发,你晚到一日,就会变得彻底无法挽回了……”
耶律大石听罢,虽有许多疑问,却也只能先忍下去。转身冲后面的士兵大声发令道:“加快速度,天黑前定要抵达三重地带。”
一阵尘埃四起,大队人马朝北远去。所谓三重地带实际上就是三个小城。因为小城相互交错所以定义为三重。其中西城属巴,东北两城属冥,所以也造就了一个可笑的奇观。当你走在南北的马路上时,会发现两旁的饭馆竟分属于两个国家。
一重门外,红领子的官兵双手抱拳,像是报告着什么。几匹骏马立于宽大的吊桥上,棕色的马毛炯炯发亮,昂首望着过往的人群,竟带有几分不屑。眼看三重就在眼前,耶律大石尽管身躯疲惫,但是一想到离家越来越近了,就会觉得轻松许多:“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畜牲,怎么这般狂妄?”
“哈哈……”一阵附和的笑声,过了三重地带,便是暗城,然后就可以看到家的轮廓。对于这些连新年都没过的士兵来说,顿时觉得士气大涨,家,对于行走在他乡许久的人来说如同深海里远方的烛灯,即使没有温度,却觉得想想都是安心的。
念玉谨慎地看着前方人群,嘱咐道:“耶律大人,你离开贺丹多久了?”
“半月有余。”
“半月啊……”她重复两下,问道,“大贺一族可都被抓了?”
“嗯,在我们离开两日后一切与大贺有关的人就被清扫了。”
“也就是说,他们发现大贺族世子失踪也有半月了?”念玉双手紧握,惊讶道。
耶律大石想了想,点头说:“是的。但是这些乃贺丹内部事情,巴冥并不清楚。”
“呵呵,一日两日或是不知,如今半月有余怎会毫无知觉?你当真没有遇到一点追兵?”
耶律大石低头沉思片刻,肯定道:“到目前为止并无意外。”
念玉点点头,望向眼前城楼,总觉得太过安静,皱眉道:“大人,或许你出城时只有贺丹首长察觉,本着同根之由,他们不是不能放过一个阿保机。但是若被巴人或者姒人知晓,为了日后不落人口实,定会不留一点后患。”
耶律大石放松的精神再次绷紧,无奈道:“既然如此,今日大家就都辛苦些,加快脚程快速离城,晚上露宿野外也不能在三重多待一分。”
众将士连声称是,小阿保机在风赐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好像一夜间长大。是念玉要求带回他的。突然,前方一阵混乱,高傲的马匹被肃清两侧,右侧松树林中,缓缓走出一车马队,为首的男子身穿锦衣紫袍,漆黑的斗篷被寒风吹起一道半弯的弧度,冷峻的侧脸不带有一丝表情,比这干燥的空气还令人觉得窒息。
“似乎是来了大官,我们还是在远处歇会儿再进城吧。”耶律大石自言自语,率先下马,走到旁边的小溪边,在冰面上砸开了个小洞,洗了把脸,蓦然回首时,却见冥念玉的马匹依旧停在断桥中央,孤单单的一动不动,白衣黑发,身上裹着的黄狐裘被风冲落了一半也毫无知觉,深邃的眼眸好像泛着一层微薄的水花,就是那么直直地,愣愣地,失神地望着城门口处。
“主子……”绿娥小声叫道,她带大的孩子她怎么会不了解,虽然念玉从来不说,但是那些幸福的一颦一笑多少感染着自己的情绪,只是今日,两个孩子相隔不过数十里地,却仿佛似若天涯,连见面的勇气都没有吧。
“念玉……”绿娥无奈下马,拽了拽她的衣角,冥念玉浑身只觉得咯噔一下,才从恍惚中逐渐清醒。扑面而来的寒风,刺疼了被吹伤的鼻头,不知不觉中,干燥的脸庞上竟是布满了两行水花……
“绿娥……”连自己都不相信的哽咽之声;带着一丝不想确定的迟疑;说:“那人……是大哥吧。”
绿娥犹豫着;双眸布满心疼:“念玉;还是先去旁边坐下吧。你这样待在中央,总归太过显眼。”
念玉点点头,薄唇微扯,憔悴地微笑道:“也不知怎么了,身子就僵住了……”较劲地扯了扯缰绳,跑到西面,面对一群诧异的士兵,歉意道,“刚才失态了……”
“那人是谁?”耶律大石走上前来,一边牵马,一边回头问道。
“……”念玉沉默,陷入沉思,为何大哥会出现在这里?若是追她,线索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