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饭铺里的所有人,不管是掌柜、伙计、还是食客,都在我这一句话后,笑得前仰后合。我茫然挠挠头,看向大哥二哥,发现他们也和我一样茫然。晕死,不会是所有笑点极低的人,都那么巧聚集在这里了吧?
那伙计笑够笑足,抹擦了一下嘴角的吐沫星子,看着我说:“小哥,一听就知道你是外面来的。我们这镇上,只有一个刘姓员外,就是瓦窑场的那位。我告诉你们,他家从这里出去往前,走个五六百步再向南……”
伙计说完路线,嘻嘻哈哈地走开了。又有邻桌的好事者,挪过来和我们详叙这刘家瓦窑场的缘由。大哥冷冷的没有表情,二哥嘴角开始抽动,而我则是越听越黑线。
原来,那位刘员外是个重男轻女的模范,一心想要生个儿子。谁知道,偏偏老天不遂人愿,他的正妻外加二六一十二个小妾,统共给他添了四四一十六个女儿,气得那员外几乎厥过去。由此,他家也被镇上众人暗地冠了个绰号……刘家瓦窑场。
至于为什么会叫‘瓦窑场’,那是因为,在古时候,生女儿又被称作‘弄瓦’,我晕。
按照指引来到刘宅,发现果然是个有钱人家,朱门粉墙,很有些气派。看门人听说是来找账房先生的,就带我们去一间小厅里候着。不一会儿,来了个三绺胡子的中年人,报过姓名,我拿出包裹,他验看了,便掏出半吊钱来。我接过钱放在手里掂着,凉丝丝沉甸甸的,叮叮有声,那感觉可真踏实啊。
于是告辞出去,他客客气气地一直送到大门。我们客套了两句,刚要走人,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洪钟般的声音。
“刘先生,哪里来的客人?”
我回过头,看见前厅那边,一个长得很像《西游记》里二师兄的家伙,正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覆盖在他肚皮上的那片绸缎袍面,被撑得鼓胀溜圆,一丝儿褶子也没有。
“员外,家叔公有东西给我,委托这三位镖师送来。”那位侄子恭敬地向那位二师兄做了个揖说道。
哦,原来他就是刘员外,我又偷偷瞄了一眼那副嘴脸,果然够圆。
“呵呵,三位辛苦,不在这里吃过晚饭再走?”刘员外一笑,脸上的肉顿时将眼睛挤成了一道线儿。
“不敢叨扰员外,家父还在等着我们兄弟回去交差。”大哥微微点头,客套话说得冷淡依旧。
“你……你们是一家兄弟?”刘员外盯着我们,目光就像探照灯,从大哥探到二哥,最后探到我。
“是。”
“哎呀!你看看人家!”刘员外忽然一把扯住旁边的账房先生,一副捶胸顿足的模样,“你看看人家,竟然有三个儿子,还个个都这么俊俏出息,你说人家是怎么生出来的……”
我瀑布汗,回头瞧瞧大哥二哥,他俩的脸色也都好不到哪儿去。于是,我们就在那刺耳的嚎叫声中,悄悄退出了刘家瓦窑场的大门。
因为被那刘员外一嚎,我们都觉得有些反胃,兴致也就没有那么高涨了。大哥本来玩心不重,我又意兴阑珊,二哥一人独木难支,只得随便逛了逛,就打道回去了。至于之前所说的听书看戏,更是连边儿也没摸着。
再次行经那座山头的时候,二哥摩拳擦掌,准备和那伙山贼再战一场,谁知道连半个人影儿也没瞧见,万丈豪情顿时萎了下去,嘴里直喊这次出来没劲。
我暗暗好笑,那一帮人,三分之二多的都还在昏迷,哪还有精神头和战斗力再来打劫?心里估摸了一下,我下的分量不算重,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应该可以醒过来的。
走下山脚,遥遥望见夕阳暮霭中的小村子,几缕炊烟从茅舍上方袅袅升起,归巢的鸟儿自天边飞回,一切都是那样简单那样熟悉,轻缓如歌,静美如画。
我不禁笑了笑,踏着脚下柔软的草地,向村口走去,心里有着无法言喻的平和惬意。上一世二十余年,这一世十余年,前前后后的人生叠加在一起,慢慢沉淀到如今,或许,在不知不觉中我已经爱上平淡的生活、习惯平淡的生活了。
推开院门,娘正坐在院子中的小凳上,脚边放个笸箩,手里拿着衣服,细细地穿针引线,身上披一层夕阳金辉,淡淡的,柔和安详。
“娘,我们回来了。”我跑过去,蹲在她身边,笑眯眯地仰起脸。
“回来就好,累不累?”娘摸着我的额头,手软软的,很温暖。
“不累。”我摇摇头,把缝补的衣服收进笸箩里。
“云婶婶。”大哥二哥也走过来,大哥弯腰拿起地上的笸箩。
“晚饭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娘站起身看着他们,温柔地笑了笑。
今天这顿晚饭,吃得热烈无比,原因就是,干爹一手握着钱,一手把着酒,开始了有史以来最为激情澎湃的讲话。从他十岁独闯江湖,一直讲到五十岁自主创业,中间的那些光辉事迹、英勇形象,声情并茂地演绎了个十足十,让我几乎以为他就是传说中的奥特曼转世。
“……哦,对了,这次走镖还算顺利吗?”一通滔滔之后,干爹吧嗒吧嗒嘴,终于想起来问问我们的情况。
“要说这次出门,那可真是……”接下话头的是二哥,一双桃花眼在昏暗的烛光下,一闪一闪亮晶晶,让我不禁有几分怀疑,他大概或多或少遗传了干爹的部分不良基因。
机械地扒着饭,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二哥演讲,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糟糕,刚刚让干爹一顿轰炸,神经有些迟钝了,竟忘了最重要的问题,万一二哥说出来,那我不就……
我立刻抬起头,对着他拼命使眼色。奈何人在兴奋的时候,很容易物我两忘,那朵桃花完全没有收到我的信息,自顾自在那边开得兴高采烈。
我越听越急,很想使劲踢他一脚,但又离得太远,我个子尚小够不到,只得在一旁反复咀嚼如坐针毡干着急的滋味儿。
“……谁知道那群山贼,忽然就倒了,大概是羊癫疯发作,爬也爬不动了……”
一瞬间,我感觉到娘的视线就像X光一样,照得我无可遁形。
满心忐忑地吃过晚饭,收拾停当,我一直保持着沉默是金的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