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料峭。
陈淼正坐在船头杀鱼。
红通通的手指在凉风中灵活转动,去鳞,剪肚,掏洗,按部就班,行云流水。
这副放在哪个贵族小姐眼里都堪称残忍的画面,竟硬生生叫人看出几分旖旎的美感。
陈全盘腿坐在船舱口避风的地方,身上还裹着条卷了边打了补丁的旧毯子。
他脸上裂开一道道沧桑的笑纹:“小囡,晚上家里做你最爱吃的鱼哩!”
穿绛红色土布衣服的少女抬头:“好嘞阿爹!”
少女只弯起双眼睛,足以叫她身后的霞光黯然失色。
陈老爹笑吟吟地点头,一会儿,又重新望向了平静的水面。
这本是相依为命的父女俩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陈全是个渔民,不,更早些年,他还是个家有几亩良田的庄户人。可好景不长,后来爹患了一场伤病——庄户人家,苦惯了,于是抱着那点侥幸心理,也就没在森林砍柴挂伤后去抓服药——很快就走了,不久,陈全的娘也走了,村里老人都说是累死的。
靠着卖地的钱,还有乡里乡亲有一口没一口的施舍,陈全挣扎着长大了,他长相还算机灵,十岁出头跑去给一个无儿无女的老渔夫做搭伴。直攒到头发渐白,光棍陈全才终于能娶上一门媳妇——陈曾氏,脸上长一块大黑胎记,腿是瘸的,家里也没给她起过大名,就叫她四丫。
这对年龄差颇大的夫妻成亲后,日子过得竟然不错,又过去好几年,他们还得了个儿子。
待那个被养得虎头虎脑的小子满了三岁,陈全可算长舒了一口气,预计在年前全家去趟城里,“斥巨资”请城西的算命先生郑重给儿子取个名字。
谁知就是这一趟,陈全不过是转身给儿子买个糖人的功夫,陈曾氏和儿子就一块被纵马的贵人撞死了。
事后,万念俱灰的陈全叫贵人的家仆打发了几两银子,就给赶回家去了。
至于陈淼,是他在水里捡来的。
他当时站在船头。
那也是一个春天,河冰化冻,水深草长。
远远的,一个不大的木盆漂来。
陈全险些要被河中央的一片金灿灿晃花了眼。
待水盆近了,他捞来一看,才发现绣着金线的红被里头,竟裹着个雪白的娃娃!
从那以后,陈全也不寻死了。他给这女娃起名叫陈淼。
父女俩互相拉扯着,继续过日子。
陈淼只一丁点大,就会心疼人,饿了就叫,也不哭,不舒服了她就哼哼。大了,才长成一个白肉团团的时候,就连拔野菜碰见带甜甜汁水的花,在树底下抓到个知了,也晓得分成两份,一份留给爹,一份给自己。
陈全的脊背一日弯过一日,脸上的笑容却又重新多了起来。
可随着姑娘长大,陈全心里的担忧却也与日俱增。
无他,只因他闺女长得也太好看了些——好看得过了头。
陈淼小的时候,想要吃几口奶,便是求到村里最苛刻的人家,也十有八九能应下来,再长大一点,想要“照看”淼淼妹妹的小子就已经争破了头。
又过了几年,陈全是彻底不敢带着闺女在村里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