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老。kanshuboy。。老侉哥呀,你家到底山东还。。。还就徐州新沂那拐子的呀?”
徐州和新沂人说话也是一副侉腔。
“你这声音有山。。。山东腔,又和年。。。年年来这里种瓜的。。。炕小鸡子的山东侉子不。。。不一个腔呢。。。。。。”马巴锅也有些疑惑。
“今朝有酒今。。。今朝醉,你管俺那。。。那段的汉。。。。。。反正俺几年前就蹲牛棚了。。。喜欢这儿的味就。。。就是了。。。。。。”侉子方言夹侉腔,听得二黄两人直一楞。
“俺吃。。。吃饱了,你俩吃。俺兴头上给。。。给你俩拉段曲子。。。。。。”
那老侉子就歪歪扭扭地打开布袋子,拿出他那把除了两根弦是白的外,旁的都一身黑亮的二胡来,拖个小板凳坐到门口墙根的太阳地里,调调弦,就闭上眼睛摇摇晃晃拉了起来。
拉的是瞎子阿炳的“二泉映月”,那曲子呜呜咽咽的象一般细流就从老侉子的指缝间淌出来。
马巴锅也不吃了,坐到老侉子旁边的地上,听着曲子,叹了两声,打了几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就倚墙根睡着了。
二黄也不知道这叫什么曲子,但觉得酒入愁肠愁更长,让人心酸不已。。。。。。有时又想向天大喊,一吐郁闷。。。。。。听着听着,自己的身世便也不觉浮现到眼前,从小三岁死了爷,十岁死了妈,跟大爷过。大爷家有五个孩子,那能照顾得到自己。冬天穿得前头露脚指后边露脚跟的蒲鞋不说,一天三顿能有一顿吃饱也就不孬了。上到二年级妈死了后就没有上学,和一帮小孩在一起打溜湫,经常追只鸡逮条狗跑野天湖沟底烧着烤着吃。。。。。。
罗大麻子吃过晌饭,小翠自己刷锅碗,催他出去走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这是最近她常挂在嘴边的。
小翠也请了几天的假,城里的家让孩子的舅爹舅奶暂时照看着,自己先把老罗这边安顿好了才能放心回去。这乡下的空气好,又安静,对老罗的脑供血不足肯定是有好处的。怕的是自己不在他忍不住会抽烟,再就是不肯活动。这脂肪肝,医生说活动比吃药效果还好。
这罗大麻子出了门不一会,就听得这如怨如诉的二泉映月无限凄惶地一波接一波河水样地流了过来。。。。。。
罗大麻子是个行家里手,或者说是个识货的,乖乖!这二胡是庄上那个拉的呀,我怎不知道有这么个高人呢。。。。。。他就象条逆流而上的鱼,顺着二泉映月这流淌的二胡声,罗大麻子就来到了社场上的牛屋前。
那个拉二胡的一身和二胡一样黑漆漆的小老头就坐在墙根的小板凳上,闭着眼,身子随着拉弓的手臂幅度不大地前府或后仰,那清泉一样的声音就从他的腿上流出,或清冽,或甘醇,或低回徘徊,如泣如诉,或浪花飞溅,抗争不平。。。。。。
太阳暖洋洋的,那一身黑漆漆的侉老头的两只眼角,有东西在太阳里反着光。
罗大麻子竟听得痴了,好象马巴锅和二黄都不存在,甚至那拉二胡的小老头也不存在了。。。。。。他轻轻地坐到地上,闭上眼,沉浸进面前这把二胡给他营造的瞎子阿柄的世界。
一曲终了,侉老头深深地吁口气,收了弓,慢慢地睁开眼,让太阳光一刺又赶紧地闭上。他把二胡靠到墙上,揉了揉眼这才又慢慢地把眼睁开来,就看到一个汉子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面前不远处的地上。
是刚才自己一时兴起,拉的这首曲子陶醉了眼前这个人吗?这人竟是个难得的知音?
这三、四年自己到处流浪,走街串乡,拉的大多是时下到处听得到的什么《北京有个金太阳》、《八月桂花向阳开》及《北风那个吹》之类的。但坐在地上那块写着“祖传膏药”的白洋布后边的小马扎上,身边的小炉子上的铜盆里,黑膏药“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不时得停下伸手去搅搅,那拉二胡的心境也就可想而知了。
象今天这样和二黄、马巴锅这两位一见如故的老朋友敞开心胸、无拘无束地喝到微熏,心中块磊埂塞急于渲泄,于是,才有了这第一次在不是为了招揽生意中拿出了二胡,借以一舒胸臆。
这一拉,自是无意中放出了自己的手段,那是一般人能拉得出来的?
这侉子再仔细打量这眼前之人,乖乖隆的咚!一丝不乱的头发朝后梳着,宽大的额头有一种轩昂之气。脸上虽坑坑洼洼的,但却仿佛在昭示着胸中的乾坤。上身是一件海军军官穿的那种厚实的蓝呢子制服,下身的黄裤子好象也是部队上的,脚上的皮棉鞋更是在太阳底下亮得晃眼。。。。。这根本不是一个乡下人,更不是一个平常人,这是从那儿招引来这么个当官的呀?
侉老头赶紧拾起脚边装二胡的长布袋子,要朝二胡上套。他不想和这些当官的打交道,早点收拾上牛屋里睡个晌觉去。
罗大麻子这时睁开眼来,爬起身朝老侉子一拱手:“老先生且慢。”
这几年老侉子打过交道的最大的官就是各集上的工商所收地皮费的,对他大多是吆打二喝骂骂咧咧的。这个罗大麻子毕恭毕敬的一声“先生”,不由得让他有些感动,又有些诚惶诚恐:“老弟,你这是。。。。。。”
二黄也清醒过来,爬起来伸开膀子打个哈欠,道:“侉哥,这是庄上在、在县里干局长的罗、罗大局长。”
“罗大麻子就罗大麻子,你这二黄鬼子不噎死也防止给我弄死!”罗大麻半真半假地朝二黄骂了句,他俩本来也是卵子拖堂灰一起玩大的朋友,小时候没少在一起吃狗肉。他又转向老侉子:“先生见笑了,俩都是发小。”
二黄心道:“我乖乖,这几年干部当的,风度有了,说起话来也人模狗样的了。”又想到自己,要不是被俘,要是能象别的战友那样挂着大红花胜利归来,自己在部队至少也该是个营长了吧?就是转业到地方,起码也和你罗大麻子一个级别了,也就伦不到你罗大麻子在我跟前老b老吊的了。。。。。。
老侉子笑笑:“罗局长平易近人,难得的难得的。”
二黄又奇怪了,这卖狗皮膏药的老侉子今天怎么也他妈的孔老二放屁,文气冲天了呢?
罗大麻子自己到牛屋里摸出条小板凳,坐到老侉子的旁边,从他膝上拿过二胡,仔细摸看了一遍,赞道:“好胡子!真的是一把好二胡子!”
老侉子从黑棉袄的口袋里掏出黑烟叉子,解开口从里边掏出一乍长的小烟袋,朝罗大麻子让让,罗大麻子摆摆手:“我不抽烟,你老请。”
老侉子的烟袋虽不长,杆细嘴子也细,但烟袋锅子却和马巴锅的尺把长的那大烟袋的烟袋锅差不多大小。那杆子细,装烟袋头时绕了几圈子布条子在上面。看罗大麻子对自己的二胡爱不释手,知道他也是个行家,就边装烟边说:“蒙老弟谬赞,你要不嫌粗笨也来拉上一曲如何?”
爱骑马的将军看到了好马自然想骑上一圈,爱弓箭的勇士见到了好弓也必想拉弓搭箭射上一箭。这罗大麻子心底其实早已技痒,只是因为不认得老侉子,又见老侉子在自己面前不卑不亢,言语得体,也没好莽撞。此时听得这话就坐坐端正,把二胡放到膝上,道一声:“那老弟就献丑了”,闭目稍作调息,就拉了起来。
马巴锅还抵在墙根睡他的觉,头歪着,口水象根蜘蛛丝挂在从嘴角到衣襟那。
二黄吃着烟,眯着眼睛在听罗大麻子拉的曲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云天雾罩地就丢头袭来,不由地就打个冷颤。
这曲子一开头就和老侉子拉的不一样,一下子就把人带到一个四野无人烟的荒蛮之地,一阵阵西北风夹着雪花迎面吹来。。。。。。那孤独的人儿在风雪中拖着快要冻硬的双腿在艰难地走着,在诉说着,在抗争着。。。。。。
“黄鹄一远别,千里顾徘徊。
胡马失其群,思心常依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