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酒量没有你的大,就少喝一杯吧。”兰妹儿说,不准备再斟酒。
“心疼啊?应该心疼。”薛大夫说,“那就这样吧,你们共同碰三杯,就当是演练交杯酒吧。”
兰妹儿哧哧地笑起来,刘雀儿却又红了脸,显得局促不安起来。“那,我就再喝三杯吧,”刘雀儿说,“她不会喝酒的。”
刘雀儿就接了兰妹儿三杯酒。
“这不,亲密起来了嘛。”薛大夫一边招呼刘雀儿和兰妹儿吃菜,一边问,“准备啥时间办喜事啊?看样子,年龄也不小了,早些办了吧。”
刘雀儿喝了酒,胆量大了不少,顾忌也就少了,说话的勇气就来了。“是该办的时候了。”他说,咽下一口菜,“可办喜事是要花钱的啊。我的钱还没有凑够呢。”
刘雀儿说着,看看旁边的兰妹儿。意思是说,你的钱凑够了吗?
兰妹儿看着他,微微的一笑,红红的嘴唇慢慢地变厚了,变宽了,中间咧开了一道缝,露出雪白的一部分牙齿,像是一朵鲜艳的桃花慢慢地开了,露出了花心。
刘雀儿看见兰妹儿微微地点点头,眼睛里有了淡淡的哀伤,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哀愁。刘雀儿的心里也有了一层淡淡的云雾。他想,我要是早些凑够了钱,早些把她娶进门,她的眼里就不会有那种哀伤了,脸上就不会有那种哀愁了。就会像一朵花一样,无忧无虑地在桑树垭开放了。
“快了,”刘雀儿安慰她说,“我的桃园,再有两年就有收成了。再等两年吧。”
兰妹儿的脸上就灿烂起来,羞涩也就上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伸出尖尖的手指,把腰间衣裳的襻儿解开又拴上,拴上又解开,左右肩膀还一前一后地摇晃着。
薛大夫一人独自喝下了一杯酒,咂咂嘴巴,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来,像是那酒是无穷的美味,不这样,就没办法感受它带来的痛快淋漓的享受。
“看着你们,我真羡慕,”薛大夫说,“我提议,我们三个人,共同干。”
刘雀儿端起杯子来,看看兰妹儿,心里怕她受不了。没想到兰妹儿爽快地和薛大夫碰了一下杯子,一仰脖子喝下去了,像喝了一杯香甜可口的蜂蜜。她伸出红艳艳的长舌头,沿着上嘴唇,从左到右舔了一下,然后两根指头捏住杯子。她的小指头高高地翘起来,像是闹意见,不愿意和其他的指头合作。她就这样把杯口朝向薛大夫。薛大夫就又给她斟上了。三个杯子都斟上了。
三杯酒过后,薛大夫说:“有来有往,来而不往非礼也。刘雀儿,如果你对我没意见,你也斟一圈。”
刘雀儿的心里热热的。那是酒烧的,如果再吃点儿饭菜,就没有那种感觉了。
至于意见,他说不上来。有,是啥?说不清楚;没有,却又觉得心里有一点儿疙瘩。像是饭里面的一颗沙子,吃进肚里,也不碍事的,几天时间就过去了。刘雀儿想,我们桑树垭人消化力强,一点儿疙瘩,一颗沙子,算不了啥,不会计较的。
“没意见,感激还来不及呢,”刘雀儿说,“斟酒也是应该的,哪能就叫你一个人斟。”
刘雀儿拿过酒瓶子,给薛大夫斟上。在桑树垭斟酒,用的是酒罐子。酒罐子有一个嘴儿,斟出来的酒是一股儿,直直地就进了酒杯子。刘雀儿拿着酒瓶子,小心地给薛大夫斟酒,却斟满了,从杯子里淌出来了。刘雀儿遗憾地想,白浪费了,有半杯酒呢。在给兰妹儿斟的时候,刘雀儿就格外小心了。瓶子里的酒像是有意捣乱,起先不出来,最后却一齐往前冲,杯子还是满了。只是没有薛大夫的杯子里淌出来的多。
酒就这样斟完了。剩下来只是吃饭吃菜。薛大夫的饭量很小,兰妹儿的饭量也不大,他们只是劝他多吃。薛大夫还把盘子里的菜全都拨进他的碗里,说,快吃,吃完,不吃就浪费了。刘雀儿看得出,他们是在等自己,就努力地吃。努力,是他作出的样子,总不能显出能吃的样子吧。其实,全部吃完,刚够,不多不少。
刘雀儿想,这个薛大夫,算得挺准。
“好日子总是过得这样快,”薛大夫说,“老朋友,今天到此结束,改天我们再好好喝。”
“好,好好,”刘雀儿说,“下一回,该我请客了,你把你的,把你的,家里人也带上吧,把娃儿也带上吧。”
薛大夫只是笑着点头,“你没问题吧?走吧。”他说,“兰妹儿,你把账结了。”
薛大夫从胸前掏出钱包,交给兰妹儿。
刘雀儿看一眼兰妹儿,见她朝自己看了一眼,显得有些慌乱,出门的时候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儿摔倒了。桑树垭的房子,门槛足有一尺高,出出进进的人,都要把腿跷起来,从来没有过叫门槛绊倒的事。城里的房子,刘雀儿已经看过了,大多数没有门槛,即使有,也只有一寸高,算不上门槛的,根本就不用跷腿,平常抬起的脚步,已经远远地高过它了,哪里能绊倒人。刘雀儿正在心里猜想兰妹儿看自己那一眼的意思,和同时出现的慌乱,起身的时候一个趔趄,薛大夫赶紧拉他一把。“还是喝高了。”薛大夫说,“我送你到住院部吧。”
兰妹儿出来,把钱包塞进薛大夫胸前的口袋里,顺便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
刘雀儿这时已经走下台阶,回头正看见兰妹儿缩回手,薛大夫正示意她不要这样做。刘雀儿想,兰妹儿真够泼的。她不该这样做。人家毕竟是大夫,是体面人,对人家要客气,要礼貌才行。他这样想着的时候,身后响起紧急刹车的声音,屁股上就被碰了一下,差点儿把他撞个扑趴。他回过头,见一辆黑色的车停在身后,车窗里伸出司机的头,怒气冲冲地向他骂:“好狗不挡路。你找死啊?死别处去,别死在我的轮子下。”
“你咋骂人?”刘雀儿确定他骂的是自己,也来了气,“你才是瞎了狗眼,那边那么宽,偏走这里。”
薛大夫赶紧来到他的身边,兰妹儿也来了。刘雀儿看见他们的脸都白了,战战兢兢的,一时说不出话来。刘雀儿很奇怪他们咋就这样了,他们是害怕那个司机吗?真是胆小。薛大夫没有说出话来,转身看自己的身后。兰妹儿要机灵一些,“撞伤了吗?”她大声问,“还能动吗?快叫救护车来。”
“没撞疼。”刘雀儿赶紧说,怕他们紧张。
兰妹儿不顾他,直往他身后的车奔去。刘雀儿转身看时,那辆车一溜烟儿跑了。“你不得好死,”兰妹儿跳着脚指指戳戳,“迟早你要栽崖。”
刘雀儿就好笑:这点事也大惊小怪,真是没长大的小女子。人家已经走了,何必还要咒人家。
薛大夫过来,对兰妹儿说:“他高了,你陪他回去?”
兰妹儿站着不动,嘴巴撅起老高,鼻子里哼一声:“真是的,这么好的机会,白白叫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