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柳家坬那一池碧绿的湖水,水平如镜,倒映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树,水边翠绿的芦苇草随风轻轻摇摆,一群水鸟贴着湖面飞翔,两对鸳鸯亲密地交颈戏水,一叶小舟,载着两个山花烂漫般的妙龄女子。
真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宁静的水墨画卷。
这时,就有信天游从湖岸上悠扬地传过来:满天星星一颗明,
天底下我就挑下了妹妹你一人。
九天仙女我不爱,
单爱小妹妹你好人才。
山在水在人情在,
咱二人啥时候才能把天地拜。
船上的两个情窦未开的小女子,被这热辣辣的歌声羞红了脸,悄悄地以手遮额,循着歌声,四下眺望。
只见高高崖畔上,一个穿着白颜色衣服,头上包了白羊肚手巾的少年,一边唱着歌,一边赶着一群羊,似无意地追随着小船行走的方向。
貂蝉认出了,这是她家的邻居哥哥,名叫李春。
12岁的貂蝉,虽然尚不理解爱情之奥妙,但是,她懂得李春哥哥对自己的好。两小无猜中,他们一起荡秋千,玩藏猫猫,快乐地打雪仗。担水浇花有李春哥哥帮她提水,外出拾柴有李春哥哥帮她背担。李春总像个武士一样守护着貂蝉。
突然有一天,李春哥哥变了样子,声音不再清脆了,深沉得陌生;个头也蹿了老高,貂蝉得仰起头才能看到;李春哥哥还显稚嫩的脸上,沿着嘴唇,竟有一圈毛茸茸的黑;肩膀也突然魁梧了,宽厚了。
健壮得有点儿像爸爸了。
小貂蝉看着高大起来的李春哥哥,曾私底下想。
也就是从这些变化开始,他们不再像以往那样无拘无束地玩耍了。李春的紧张,李春的沉默,李春有意识地远离,都令小小的貂蝉不知所措。善良的貂蝉以为,肯定是自己做得不好,让本来很亲近的李春哥哥生气了。
貂蝉哪里懂得呢?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女子不怀春?只是,在貂蝉还不解风情的年龄,李春哥哥就先长大了,明白了,有了青春之萌动,有了少年之烦恼。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然而,湖水的涟漪和心里的涟漪尚在微微波动着,人间风暴却不期而至了。
雄强剽悍,崇尚武勇,娴于弓马骑射的羌胡人,怎就又发了疯一样,眨眼之间就踏过坚固高筑的塞上镇北台,攻克了金盔铁甲的塞上重镇榆林城池,然后高举着锋利的马刀,沿着无定河畔,沙尘暴一般,呼啸着一路烧杀抢掠,践踏而来。
那是怎样的残暴杀戮啊!刀起刀落,咔咔嚓嚓声,就像轻易地砍向还在藤蔓上刚刚成熟的西瓜。一时间,浓重的血腥味儿裹着马上的那羌胡人狂笑呼出的气味儿,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艾蒿湾的人和柳家坬的人,刚刚从风刮来的这股味道里,感觉到了危机的来临,羌胡人已经骑着高头大马黑压压一片进了村,喊杀声哭叫声震耳欲聋,鸡飞狗跳,惊心动魄。
那时,小貂蝉和王家大小姐正在湖上听着信天游。
那时,北山郎正在窑洞右侧挖一个窨子。
那时,牡丹在院子里做着针线活,不时地要放下手中的针线,为挖窨子的北山郎将挖出的土运到窑外。
这窨子,不是为了住人,一为储藏物品,二为乱世匪患和种族相残时,作为避难的逃生之道。
陕北的窨子,大多是在山崖壁的半空处悬着,也有在窑洞的底下,蜿蜒进入的。窨子大小不一,或宽敞,或狭窄。宽敞的如同窑洞的大小,里面有炕有锅台,狭窄的仅容得一人进入。窨子的另一个出口多在山坡处,隐蔽在丛林草莽间,也有在背阴不显眼的山洼处。
北山郎是有了预感的,还是未雨绸缪?总之那些天里,他在忙完农活之后,就开始一凿一斧地挖窨子。
可是,灾难如决堤的洪水一般突然袭来。
一切都晚了。
窨子没能在紧急时刻帮上他们躲避杀戮。当北山郎再次抬出一筐土出来时,那股血腥味道扑面而来,呛得北山郎喘不过气来。从他瞪大的眼睛里,可以看到,几个羌胡人已经挥舞着大刀,杀气腾腾地站在他家的窑洞前了。
北山郎巡睃着,牡丹做针线活的笸箩扣翻在地,正在纳的一只鞋垫牵着红红的一段线被踏在马蹄之下,怎么不见了牡丹的踪影?
羌胡人本来端端正正的方脸庞上,怎么就满是猥亵的淫笑?丑陋不堪。
北山郎胸膛里的一股热血带着怒火即将贲张到那几个浪笑的羌胡人身上了。
他迅速抓起了墙上的弓箭。
现在,就在“貂蝉洞”的上方,仍然有一个被黄土遮掩了一半洞口的窨子洞口,它像只失去视力的眼睛,空洞在半空。
它肯定是看到了发生在一千八百年前惨不忍睹的那一幕。它是因为看到了才伤心欲绝哭坏了眼睛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