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百尺,已经无法再进一步。
厮杀需要消耗太多的体力,三十多人都已经支撑不住,气喘吁吁。
只是他们这些自小脱产训练的低阶贵族,非是那些甲士能比,之前的厮杀已经让甲士胆寒,不敢靠近,却又不能让开以防他们突入到宫墙附近。
公孙泽大口地喘息着,知道那些甲士们正依靠围困来消耗里面这些人的力量,消耗他们最后的气力,如同被围猎时候追捕的鹿,要到没有力气的时候再动手。
被围困在他身边的三十多人,毫无惧色。
在他们割下头发,宣布等救援完君主之后自去领死以维护君主命令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是死人了。
人会害怕失去自己已有的东西,从不会害怕自己已经失去的东西。
公孙泽想到了他曾见过的墨者队列,心里清楚,若是之前这五十多人,能够列阵攻击,只怕此时已经突破到萧墙之内。
自己这些人虽有武艺勇力,更不缺墨者的死不旋踵之心,因为他们是君子,和墨者一样的君子,唯一的区别是相信的仁、义与道理的不同。
可是这些人很难做到列阵攻击,因为他们没有专门训练过,只能维持短暂的阵型,很快就会散开,一如月前夜袭楚军之时一样。
宫室之内,燃起了大火浓烟,公孙泽更加心惊,不知道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君上学商纣焚己身于鹿台?还是正门已经被那些叛乱之辈攻破?
他没有恨那些跟随那些叛乱者一起行动的民众,终究他和适之间有过太多交集,也听过太多墨者的道理,所以他不恨那些为了自身利益而暴乱的民众。
因为他觉得,自己也在践行墨者的道理……宋公给了他俸禄和封地,他便要以命相还,若这么看,自己又和那些为了自身利益而参与叛乱的民众有什么区别呢?
他想,或许,墨家的话,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自己的利益,和民众的利益不一样罢了。
“难道这天下的礼,真的如墨者所言,都不过是利益外的蒙皮?正如商丘如今常见的饼与面条一样,其实都是麦粉?”
大口喘息地公孙泽摇摇头,驱赶走这些可怕的想法,他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将死之时想到这些。
或是因为心忧宫室之内的君主,或是为了让自己拼力厮杀不去想这些可怕的想法。
在大口喘息了几次后,他擦了擦眉毛山的血,举剑高喊,又一次冲入到人群。
嗤……
一支戈从侧面刺入了公孙泽的皮甲,公孙泽觉得一阵剧痛,知道那戈重创了自己,如今群围之下,纵然着一下不死,也很快会死在其余人的戈矛之下。
不知为何,他心中竟有些畅快。
“死吧……死吧。我守住了自己的礼,至死方休。”
“死吧……死吧!死了就再也不会去琢磨,到底哪些话是对的……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所信奉的一些道理了,死了,便不会去想了,也就不会再怀疑了……”
“死吧……死吧!死了,就看不到商丘的道理的上流,变为墨家的道理……也看不到天下大乱了。”
“死了,真好。”
他喃喃地说了一句,下意识地用手抓住刺入身体的戈,一剑刺破了那甲士的咽喉,将戈拔出,撑住摇摇欲晃的身躯,低头看着侧肋汩汩流出的血。
生平第一次,有些想死。于是为了死的更快,拄着这支短戈,再度迈步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