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还求之不得呢,”我爷爷费解地看看唐娜,“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不是我说一句话就一定办得到的。不过,我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你还记得郭德而吗?”
“喔,你说的是那个被我弄断了一根手指头的家伙吧,”爷爷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自己的手指,粗大的指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我当然记得。他说过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我的。”
“我好象听郭德而说过,在镇史里没有记载的人是最幸福的,”唐娜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似乎在解读那群满空乱舞的蜻蜓,“如果能够在镇史里找到你的名字,你要么是一个不幸的人,要么是一个给别人带来不幸的人。”
郭德而为我爷爷写传记的时候,仔细研读了十几册尘封多年的镇史,甚至对那本鲜为人知的镇规也能倒背如流。没有多久,他就比任何一个人更熟知我们小镇的历史典故和风土人情。为此,我爷爷曾经不止一次嘲笑郭德而,说他是一只记忆超群、知识渊博、言行怪诞、能屙人屎的奇异书虫。
我爷爷简直不敢相信,要象郭德而那样学识高深、举止怪异的家伙才能说出来的晦涩话语,竟然出自他熟悉的那张丰润、纯净、温暖的双唇之间。
顺着唐娜的目光,我爷爷看见了那群漫天飞舞的蜻蜓。他不由得想起了郭德而和沙扬尼纳被赶出小镇时,盘旋在他们头顶上的那只*的蜻蜓。现在,似乎是那只*的蜻蜓幻化出眼前这些成千上万的红色精灵。
想到这些,我爷爷感到不寒而栗。他怀疑唐娜透过红色布条看见了郭德而,看见了沙扬尼纳,看见了一个触摸不到的梦境,甚至看见了一个杂糅着过去、现在和未来的灵异世界。
“不要再提那个装神弄鬼会念咒语的家伙,自从他来到小镇,我们大家就没有安顿过,”我爷爷对唐娜大声说道,“我敢肯定,就是他念咒语把自己的断指变成一只*的蜻蜓,然后带出了小镇的。现在,他又要到我们小镇来了。你看见那些红色的蜻蜓了吗?那就是他念的咒语画的符咒。”
“我看见了,但它们并不是红色的,”唐娜缓缓说道,“就是我们平常看见的那种蜻蜓。”
可是,我爷爷固执己见,甚至认为郭德而的魔咒已经在唐娜身上起了作用。刹那间,他的眼睛变得红肿起来,似乎快要迸出眼眶了。
“我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他正在来我们小镇的路上,”我爷爷大声吼道,“你已经中邪了。整个小镇很快都要中邪了,除我之外,无人能够幸免。”
他的情绪暴躁不安,让唐娜非常害怕。她从来没有见过我爷爷的模样有这样恐怖。特别是那双红肿的眼睛,简直就是他裸露的心脏在胸腔外面胡乱跳动。
“喔,是红色的,我看见了,那些蜻蜓是红色的,”唐娜重新蒙上了红色布条,好言好语地安慰这个神志不清的老人。
我爷爷渐渐安静下来,好奇地看着唐娜一张一合的嘴唇。他越来越容易从嘴唇细微的颤动中读懂那些无声的话语,如同轻易就呼吸到从唐娜的唇齿间流淌出来的清新气息。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要是你把布条摘下来,看到的蜻蜓也是红颜色的吗?”爷爷问。
“当然也是红色的,”唐娜说着就摘下了红色布条,望着那双红肿的眼睛,斩钉截铁地回答道,“它们本来就是红色的。”
也许这是唐娜一生中仅有的一次谎言。显然,面对这个怪病缠身、日渐衰弱的老人,她这样做,也许是因为爱情,因为恐惧,因为屈从,但更多的是对生命无常的悲悯。
“你嘴唇也是红色的,只是比蜻蜓的颜色稍微淡了一点,”爷爷用手指触摸了一下唐娜的嘴唇,“我要送给你一支蓝色的口红。你抹蓝色的要更漂亮一些。”
唐娜搀扶着胡言乱语的爷爷走出了花园。她回头望了望盘旋着神秘蜻蜓的花园,暗自庆幸没有在里面碰见阿古和那个割掉自己左耳的疯仆人。假如我爷爷碰见了那两个家伙,整个花园一定会变成开满鲜花的疯人院。
其实,人们一直心照不宣,认定那两个疯疯癫癫的家伙是上苍随地屙的大便,虽然臭烘烘的,却肥沃了整个阴郁的花园,甚至让死气沉沉的老宅和小镇,也充满了情趣和生机。
(1)
一夜很快过去了。第二天早上,我爷爷睁开眼睛,就看见窗户上立了一只红色蜻蜓,一动不动地呆着,仿佛是郭德而从另一个时空映射过来的那截血腥断指的剪影。
霎那间,我爷爷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莫名的恐惧让他身体微微颤抖。他从枕头底下掏出手枪,对准蜻蜓开了几枪。枪响之后,窗户上留下了一个弹孔,蜻蜓早已不见了踪影。唐娜惊慌地从床上爬起来,看着那只还在冒烟的手枪。
“我打死了一只蜻蜓。其实那是郭德而派来的间谍,”爷爷回头对不知所措的唐娜说道。
“我还以为又发生政变了呢,”唐娜嗅到他嘴里散发出来的口臭,与房间里弥漫着硝烟味道一模一样。
“郭德而是一场瘟疫,比十次政变还要厉害,”我爷爷吹了吹枪口,若无其事地说道,“瘟疫是一次大屠杀。政变只是一场小手术,顶多算一起谋杀。你多睡一会儿吧,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爷爷坚信蜻蜓被一枪命中,精准得连半点尸骸也没有留下。他慢慢走过去,若有所思地抚摸着弹孔。
他不禁想到那张做成了座便器的椅子,那个留在椅子上面的弹孔,以及那些令人伤感的政变。
如果说我父亲第一次囚禁爷爷是对亲情的谋杀,那么第二次绝对是一场摧毁他整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