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局长姓姜,个子不高,敦敦实实的,他上任的第一天,就把我叫到办公室,招呼我坐下后,直奔主题。他说:“1103大案受害者的家属刘亮,把雪城公安局告了。”
“我不在刑警大队了。”我装傻。
“第二被告就是你!”局长提醒他。
“那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好好给你掰扯掰扯。”
“破案的整个过程,我已经了解清楚了。省厅下了文,恶性案件,责任重大,责成我们重新审理。”
“罪犯凶狠狡猾,手段残忍,性质恶劣,如果我们破不了案,无法面对被害人家属,更无法跟人们群众交待。”
“说说你的想法。”姜局长的态度很诚恳。
“当初这个案子,是我负责的。被害人家属告我不作为,一点错都没有。事已至此,我不讲客观原因,调我回刑警大队,让我继续接手这个案子。我要用我的一嘴牙,死死咬住罪犯。”
“你有几成的把握?”局长问。
我说:“没有百分比,只有一句话。没有相信的开始,就没有成功的可能。”
我被一纸调令调回刑警大队。刑警大队的那帮哥们儿,别提多开心了,杨博扳着我的肩膀头说:“你回刑警大队,就欠了弟兄们一顿,升职大队长又欠了我们一顿。两顿并罚,让嫂子给我们开一桌怎么样?”
程果跟这帮兄弟混得很熟,给他们整一桌,一点问题都没有,问题是,年根底下,她的布艺小店订单多,忙得脱不开身啊。
“这么着吧,老规矩,我掏腰包,请你们吃火锅,喝啤酒怎么样?”我跟大家商量。这帮混蛋玩意儿,立刻直奔青檀街火锅老店去了,本着喝穷吃死我的劲头,点了满满一大桌。那天我在火锅店临街的窗户那里,看到了甄珍。这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在青檀街闲逛。闻到火锅店里飘出来的香味,扒窗往里面看。她的视线正好跟我的视线碰到了一起。甄珍立刻避开我的目光,转身离开了。三天后她的父母来公安局报案,说女儿失踪了。
甄珍的父亲甄玉良在建筑公司工作,负责检查工程质量,常年在外地承包的工地上。老婆洪霞,在一家物业公司上班。甄珍是他们的独生女。洪霞跟那些没有多少文化的母亲一样,自己拼不过别人,就用别人家的孩子做武器,来对付自己家的孩子。更年期的母亲和青春期的女儿,暴躁和叛逆,箭搭在弦上,一触即发。母亲不控制情绪,女儿破罐子破摔。洪霞想跟别人炫耀什么,甄珍就勇敢地毁了她的炫耀。女儿不怕自伤,只为不让母亲得逞。
甄珍短发,个子不高。细胳膊细腿,额头上细细的青筋,在雪白的肌肤下面清晰可见。眉毛浓黑,大眼睛吊眼梢,看上去有些不好惹。
失踪前,甄珍的学习成绩垂直下降,班主任老师反应,她上课不听讲,下课不完成作业。期中考试,甄珍的成绩,从正数第三滑到倒数第三。洪霞气得丈夫孩子一起骂,甄玉良心里清楚,更年期的女人和叛逆期的孩子,属TNT炸药,一旦爆炸,波及范围会很广。他能躲则躲,尽量待在工地上不回家。洪霞的满腔怒火,无处发泄,烫得自己牙床子肿胀。甄珍像躲瘟神一样躲着母亲,她不但不愿意回家,还开始逃学了。
在青檀街上,她认识了一个叫杜仲的男孩子。杜仲比甄珍大两岁,淡眉淡眼,高个头,额头上有几颗青春痘。当时他坐在门口的,一个木头树墩上喝可乐。甄珍背着书包摇摇晃晃地从他面前走过去。
“嘿,你干啥不去上学?”杜仲主动跟她打招呼。
甄珍四下看看,除了自己没有别人,于是站住脚,斜着眼睛看他。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是啊。”
“你怎么不去上学?”甄珍反问他。
“我已离苦海立地成佛了。”
“毕业了?”
“我退学两年了。”
甄珍心里一动,走过来在他旁边蹲下来。
“为什么退学?”
“我一进教室就脑袋疼,疼得厉害了会吐。”
“这是什么毛病?”
“我脑袋里,有一根血管有点畸形,紧张起来会痉挛。”
他指了一下身后的店铺:“这是我爸开的店。我在里面跟着他老人家,学木工手艺。不是打家具,是做精巧的木器工艺品。学过古文《核舟记》吧?我就是干那种细活的,只不过没精巧到那种程度。”
“做木工雕刻,脑袋不疼吗?”甄珍问。
“那是艺术创作,一扎头进去,就把脑袋忘了,哪还有疼的事?哎,你还没回答我,为啥逃学?”
“我逃学是治我妈的病。”甄珍说。
“你妈得了啥病?”
“我在班里当优等生,她不夸我,当劣等生,她往死了骂我。明明是她有病,偏逼着我吃药,你觉得这个世界公道吗?”
“他们那一茬人,自己没有爬山的本事,却逼着儿女,去攀登珠穆拉玛峰。确实病得不轻。”杜仲深有同感。
他说:“天这么冷,你老在外面转悠,小心真的病了,这么着,我请你打游戏吧”
“我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