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丑又问:“请问什么叫浩然之气呢?”
孟子说:“这就很难说得明白了。那一种气,最伟大,最刚强。用正义去培养它,一点不加伤害,就会充满上下四方,无所不在。那种气,必须与义和道相配合;缺乏它,就没有力量了。那一种气,是由正义的积累所产生的,不是突击的正义行为所能取得的。只要做一件于心有愧的事,那种气就会疲软了。所以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成是身外之物。我们必须把义看成心内之物,一定要培养它,但不要有特定的目标;时时刻刻地记住它,但也不能违背规律地帮助它生长。
“千万别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担心他的禾苗长不快而把苗拔高的人,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中,对家里的人说:‘今天简直累死了呀!我帮助禾苗长高了呢!’他的儿子赶快跑去看,禾苗早就干枯了。世上不帮助禾苗生长的人实在很少。认为培养工作没有好处而抛弃它的,那就等于是不耘苗去草的懒汉;那些不按照规律生硬地去帮助它生长的人,那是拔苗助长的人——不但没有好处,而且还害了它。”
“怎么样叫做能够判断人们的言辞呢?”
孟子说:“片面的言辞能够知道它蒙蔽的地方在哪里;过头的言辞能够知道它陷溺的地方在哪里;邪僻的言辞能够知道它偏离的地方在哪里;逃避推托的言辞能够知道它理屈词穷的地方在哪里。这四种言辞从内心里发生出来,就会妨害政事;把它应用到政事上,就会妨害大事。即使有圣人重新出现,也一定会相信我的说法呀。”
公孙丑:“宰我、子贡,都有辩论才能;冉牛、闵子、颜渊擅长宣传道德品行。孔子二者俱全,却谦逊地说:‘我对于语言辩论,不太精通。’但依您刚才所述,您不是达到圣人的地步了吗?”
孟子说:“哪里!这是什么说法呢?从前子贡问孔子说:‘老师是圣人了吧?’孔子说:‘圣,我还不能够;我只是不厌烦地学习,并且不知疲倦地教诲人呀。’子贡说:‘不厌烦地学习,是智慧的表现;不知疲倦地教诲人,是仁德的表现。既仁德又智慧,老师已经是圣者了。’孔子都不敢自称是圣人,你却将这个名号加在我的头上,这是什么话呢?”
公孙丑说:“从前我听说,子夏、子游、子张都有一部分圣人的造诣;冉牛、闵子、颜渊都达到了圣人的境地,只是程度上差一些。请问和这些人相比,老师处在怎样的地位呢?”
孟子说:“暂时别谈这些。”
公孙丑又问:“伯夷和伊尹怎么样?”
孟子答道:“也不相同。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他不去服侍;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他不去使唤;天下太平就出来做官,天下昏乱就退而隐居,伯夷是这样的人。任何君主都可以去服侍,任何百姓可以去使唤;太平也做官,不太平也做官,伊尹是这样的人。应该做官就做官,应该辞职就辞职,应该继续于就继续干,应该马上走就马上走,孔子是这样的人。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都没有做到;至于说我所希望的,是学习孔子。”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与孔子他们不是一样的吗?”
孟子答道:“不,从有人类以来没有能比得上孔子的。”
公孙丑又问:“那么,在这三位圣人中,有相同的地方吗?”
孟子说:“有。如果他们得到百里见方的土地而又被人们拥立为君主,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天下一统。要他们做一件不合道理的事,杀一个无辜的人,因而得到天下,他们都不会干。这就是他们相同的地方。”
公孙丑说:“请问,他们不同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他们三个的聪明和知识,足以了解圣人;即使他们不好,也不至于偏袒自己所爱戴的人。他们如何称赞孔子呢?宰我说:‘以我来看,老师比尧、舜都强多了。’子贡说:‘看到一个国家的礼制,就了解它的政治;听到一个国家的音乐,就知道它的德教。即使在百世以后去评价百世以来的君王,任何一位君王都不能违离孔子之道。从有人类以来,没有人能比得上他老人家。’有若说:‘难道只有人类才有高下的不同吗?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太山对于土堆,河海对于小溪,何尝不是同类,圣人对于百姓,也是同类,但远远超出了他那一类,大大高出了他那一群。从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孔子更伟大的。’”
[品评]
本篇是孟子讨论“养性”的名篇,“浩然正气”一语就出于此。儒家“平天下”的思想有一个基础,就是执行者本身的素质要高,也就是培养人的素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具有层层递进的关系。如果一个人不能修身,则无法治国,更无法平天下。
孟子四处游说,对统治者的奢华生活亲眼目睹。因此,其弟子问老师如果掌权,会不会“畏惧”,所谓畏惧就是“动心”,动心不仅仅指畏惧心,还指羡慕心。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人能产生畏惧心,必然也能产生贪心,产生更多的欲念,这个才是公孙丑所问的核心。
孟子说:“不,我四十岁后就不动心了。”然后开始阐述“养性”的问题。养性的目的是面对名誉地位和功名利禄不动心,但这是很难的,需要很大的勇气。孟子认为这是可以做到的,因此举出“勇”的例子。孟子深昧便是孟子孔子“勇者无惧”的精髓,所谓“勇者不惧”,是说你能够得到大家的帮助,得到所有人的帮助,你就没有问题了,没有问题就意味着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不害怕自然成为一个“勇者”。而仅血气之勇的人,是不会也不能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的关系的,一个没有爱心的人,往往是个很勇猛的人,勇于私斗,勇于杀戳,勇于扫除攫取名利之路上的任何障碍,这种勇不是孔子提倡的勇,只能算匹夫之勇。
孟子认为养性的关键是养气,也就是他所说的浩然之气。他认为人的意志,乃是人的意气的主帅,人的意气,是充满人体内的巨大的精神力量。那意志是周密而周到的,意气比起来就稍差一点。保持自己的意志,不糟蹋自己的意气。也就是说,首先要有意志,才谈得上意气飞扬,但绝非飞扬跋扈,因为飞扬跋扈就是糟蹋自己的意气。因为“意志专一则会使意气转移,意气专一又会使意志摇摆,现在看那些倒行逆施、趋炎附势的人,正是因为意气用事,反而牵动他们的心。这就是意志和意气的主从关系,意志用事,事半功倍;意气用事,功亏一篑。孟施舍有意气却无意志,告子没有意志也没有意气,北宫黝培养勇气,却没有意气。有意志者,面对功名利禄而不会迷惑,因此也不会动心,因此也就能选择到最佳行为方式。
孟子一再说浩然正气,什么是浩然之气呢?浩,是指广远、盛大、丰富、众多、无边无际、浩荡、浩瀚之意,其实这就是孔子的“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论语·述而》)的意思。君子永远是心胸宽广平坦的,因为他不是为了自己着想,不会祈求什么,所以才能做到心胸宽广平坦地面对这一切。而小人们常常是为自己着想,总想上天或鬼神能给他点什么,所以他总是急速而紧迫地祈求祷告,希望能通过祭祀仪式的举行来达到自己的个人的目的。从人的行动上可以看出,心胸宽广的人的行动向来是从容不迫的,而行动上急速紧迫的人的心胸则是狭隘的。因此浩然之气就是“最伟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损害它,那就会充满于天地之间”的一种在意志的主导下的意气。“这种气,再配上最佳行为方式和正常的道路,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胸臆廓大的人,如文天祥、夏完淳,张苍水一样。
3,力假仁虽有大国不服
德行仁虽为小国民悦
[原文]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①;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②。《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③。’此之谓也。”
[注解]
①赡(shàn):足。②七十子: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的弟子多达三千人,其中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通称“七十子”。③《诗》云各句:是引自《诗经·大雅·文王有声》篇里的诗。这是一首歌颂周文王的诗歌。
[明读]
孟子说:“依仗武力然后假借仁义的人可以称霸,所以称霸必须是大国。依靠道德而实行仁义的人可以使天下归服,使天下归服的不一定是大国,商汤王只有方圆七十里,周文王只有方圆一百里。用武力征服别人的,别人并不是真心服从他,只不过是力量不够罢了;用道德使人归服的,是心悦诚服,就像七十个弟子归服孔子那样。《诗经》说:‘从西从东,从南从北,无不心悦诚服。’说的正是这种情况。”
[品评]
孟子在此章专门谈了什么是王道,什么是霸道,因为只有辨明王道与霸道的不同,才能在行政上有明确的分野。霸道的核心是什么呢?是实力、势力、武力,它能迫使人民屈服,但却不能使人民心服。因为他们没有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和社会解释体系,而是凭借暴力与实力,这种实力是压迫人民,而不是养育人民。王道的核心是什么呢?是治理的规律,就是有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和社会公理解释体系,有了这些,人民得到共同的、约定俗成的社会公理,人们的社会行为就会趋同。而人民的社会行为趋同,就会减少人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
《论语·为政》中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说的就是为政之道之所以要用政治理论,就是要用典范榜样平等的对人,人民因此会勉励自己而没有耻辱感。为政之道之所以要认识客观规律,就是要用平等的社会行为规范对人,即使有了羞耻的行为自己也会度量、衡量的。只有用平等的社会行为规范对人,尽量消除官僚特权思想,才能真正地解放生产力,使社会得以进步与发展。人民才会真正拥戴其管理者。
4,天作孽其祸犹可退让
人作孽其祸无可躲避
[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