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后八年七月,吕后病倒了。她怕自己死后吕家的人倒霉,就指派赵王吕禄为上将军,掌管北军(京师卫戍部队),指派梁王吕产掌管南军(宫廷卫戍部队)。她告诫两个侄儿说:“高祖生前曾和大臣们相约:‘非刘氏而王者,天下共击之’。如今咱们吕家的人封了王,大臣们一定不服气。我死了以后,皇帝年幼,大臣们恐怕会发动叛乱。你们一定要抓住兵权,守卫皇宫,也不必为我送葬,以防遭人暗算!”
辛巳这一天,吕后病死未央宫,遗诏令吕产为相国,以吕禄的女儿为皇后。到出葬那天,吕产、吕禄两人遵从吕后遗嘱,谁也没去送葬。他们率军保卫宫廷,巡逻京师,一刻儿也不放松;暗地里加紧谋划,密谋篡夺刘姓天下。只是畏惧周勃、灌婴等功臣宿将俱在,一时未敢发动。
朱虚候刘章从吕氏妻子那里得知吕产、吕禄等密谋作乱的阴谋,心急如焚。他见吕氏兄弟戒备森严,朝内大臣一时无力除奸,便派人去报告自己的哥哥齐哀王刘襄,叫他发兵西向,自己在京城作为内应,若能诛除诸吕,就尊刘襄为帝。
刘襄本是汉高祖长孙,当年吕后夺他地盘,分封他人,他早已怀恨在心。这时见弟弟派人相邀,便打算伺机夺取皇帝宝座。于是,他与舅舅驷钧、郎中令祝午、中尉魏勃等密谋发兵。齐相召平闻讯,急忙派人守卫王宫。刘襄被他牵制,一时束手无策。魏勃见势不妙,便佯装与刘襄不睦,私下对召平说:“齐王未得朝廷虎符,擅自发兵,迹同造反。如今相君派兵包围王宫,真是一招高棋。我愿为相君效力,指挥包围王宫的士兵。”召平闻言大喜,就将兵符交给魏勃,让他督率包围王宫的士兵。魏勃既得兵符,便从王府撤围,转而包围相府。召平闻变大惊,不禁长叹道:“道家有言:‘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真是对极了!我自己不能决断,反而授权他人,以致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后悔无及。”于是拔剑自杀。
刘襄闻讯大喜,令魏勃为将军,准备出兵,并任驷钧为相,祝午为内史,发布檄文,号召四方。
消息传到长安,朝野震动。相国吕产、上将军吕禄不敢轻离首都,只好派灌婴为大将军率军迎击。这灌婴当年曾随汉高祖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官拜车骑将军,赐爵颍阴侯。他岂肯替诸吕卖命?兵至荥阳,灌婴暗地思量:“诸吕拥兵关中,想要篡夺刘家天下。我如果去攻打齐王,就等于帮了吕家的忙,这是违背当年高祖盟约的行为。”于是,他在荥阳屯兵不动,派人与齐王联络,坐观时变。这样,他们便在东方对诸吕形成了强大的军事压力。
长安城内,吕产、吕禄控制南、北两军,执掌朝廷大权,并且大量起用吕家的人,排挤朝廷上的大臣,准备全面篡夺汉家天下。太尉周勃本来是军队的最高统帅,但是也被诸吕篡了权,不让他指挥军队。齐王兴兵发难,周勃觉得有机可乘,便跑去和陈平商量除掉诸吕的方法。他们听说曲周侯郦商老病在家,其子郦寄和吕禄交情甚厚,于是就派人把郦商软禁起来,叫郦寄去劝诱吕禄交出兵权。郦寄对吕禄说:“高帝和吕后共定天下,刘氏所立九王,吕氏所立三王,都经大臣议定,业已布告诸侯,大家都认为很适当。如今太后去世,皇帝年幼,尚不能自主朝政;而足下受封赵王,不赶快回到封国镇抚一方,却贪恋权位,带兵留在京城,朝中大臣们岂不怀疑您图谋不轨?如今齐王发难,各地纷纷响应,局势发展,难以预料。足下何不让还将印,将兵权交给太尉。再请梁王也交出相印,同诸臣盟誓归国呢?倘若如此,齐王自会罢兵,大臣们也就会放心了。这样,足下安安稳稳地作千里之国的大王,这是万世之利啊!”
吕禄对郦寄向来信从,就准备将兵权交给太尉周勃。他派人去报告吕产和吕氏父老,争求他们的意见。他们有的说这样作有利,有的说这样作不利,弄得吕禄狐疑不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天,吕禄与郦寄出城打猎,路过其姑母临光侯吕嬃(吕后之妹,范哙之妻)家,顺便探望。吕嬃听说吕禄要交出兵权,不由大怒,骂道:“蠢材!你身为上将军,却要放弃兵权,我吕家的人都要因此而死无葬身之地了。”她一边骂一边将家中珍宝全部拿出,摔得到处都是,恨恨地说道:“家族将亡,这些东西终非我有,何必替别人守着呢!”吕禄见话不投机,怅然告辞。郦寄免不了安慰几句,说这不过是老人多虑。吕禄似信非信,两人不欢而散。周勃、陈平等闻听此讯,不禁焦虑万分,又多了番踌躇。
平阳侯曹窋,是已故丞相曹参之子,当时担任御史大夫。他因与相国吕产同在朝堂办公,所以能够知道吕产等人的动静。八月庚申这一天早晨,郎中令贾寿由齐国出使归来,把灌婴和齐王刘襄等人联兵的消息告诉了吕产,埋怨他说:“您早先不到自己的封地上去,现在虽然想去,但已经来不及了。”他劝吕产赶快占领皇宫,控制皇帝,以便利用皇帝的名义发号施令,来对付反对自己的人。曹窋当时恰在附近,探听到吕产和贾寿的阴谋,赶快跑去报告周勃和陈平。
周勃、陈平见事机紧迫,只好冒险行事。他们密召掌管皇帝符节的襄平侯纪通(楚汉相争时,其父纪信曾焚身代死,救刘邦一命),令他手持符节假传诏命,使周勃进入北军营门,接管兵权。周勃恐怕吕禄不服,又令郦寄和典客(官名,掌接待诸侯王事)刘揭对吕禄说:“皇上命太尉周勃掌管北军,无非是让足下早些回到封地上去。足下应该赶快交出将印,辞别出都,否则就要大祸临头了!”吕禄本来没有什么才干,又觉得郦寄与自己交情甚厚,总不至于欺骗自己,于是取出将印交与刘揭,匆匆出营,回到自己的封地上去了。
周勃手持将印进入军门,立即下命令说:“如今吕氏专权,阴谋作乱。我奉命讨逆,接掌北军。诸军将士,愿拥吕氏者右袒(袒露右臂),愿拥刘氏者左袒(袒露左臂),悉听尊便,本帅决不相强!”将士们本来就不满吕家篡权的行为,如今听到周勃的命令,都脱掉了左边的袖子,表示愿意维护刘家的天下。这样,周勃顺利接掌了北军。
周勃命人报告陈平,陈平又吩咐朱虚侯刘章去协助周勃。周勃命刘章监守军门,又令曹窋传命殿中卫尉:“不许吕产进入未央宫大门!”
吕产还不知道吕禄已交出北军兵权,冒冒失失想冲进未央宫劫持皇帝,发动叛乱。这时殿中卫尉已得曹窋传命,拒绝吕产进入殿门。吕产无奈,只好在未央宫门前徘徊往来,思虑对策。曹窋见吕产一筹莫展的样子,觉得有机可乘,便派人飞报周勃。周勃唯恐不能取胜,未敢公然下令诛除吕产,只是对刘章说:“赶快入宫保卫皇帝。”刘章请求周勃拨精兵一千人由他率领,以便相机行事。
傍晚时分,刘章率精兵一千人从侧门进入未央宫。他见吕产还站在殿门外面,彷徨不知所为,暗想此时不击,尚待何时?于是,命手下将士出击吕产。只见刘章一声令下,手下将士千人齐发,纷纷杀向吕产。吕产手下军士急忙迎上前来抵抗,双方便在皇宫门前厮杀起来。战斗正在激烈进行时,不料一阵暴风突然刮来,吹得人立足不住。吕产手下将士本无斗志,此刻更加慌乱,被杀得七零八落,四下逃散。刘章指挥军士分头搜捕吕产,最后在郎中府的一个茅厕中找到了他。刘章也不多言,一刀结果了他的性命。
小皇帝见刘章杀了吕产,急忙表示支持,派使者持符节慰劳刘章。刘章又利用使者的符节,驾车飞驰长乐宫,杀了长乐宫卫尉吕更始,然后报告周勃。周勃大喜过望,起身向刘章拜贺道:“你立了一大功!我最担心的就是吕产,现在你把他除掉了,天下从此就太平了。”接着,周勃派人分头去逮捕吕氏一族的人,不论男女老少,杀了个一干二净。又派刘章通知齐王刘襄罢兵,再使人通知灌婴,令他班师回朝。
迎立代王
周勃、陈平等人诛除诸吕后,便召集群臣讨论善后办法。他们认为小皇帝为吕后所立,与诸吕关系密切,为了免除后患,决不能再保留。大家商议,应该从刘姓诸王中物色一位贤能者来继承帝位。有人提出,齐王刘襄带头起兵反对诸吕,又是汉高祖的长孙,可以继立。但这种意见一提出来,立即遭到众人的反对。大家都说:“吕氏以外戚专权,残杀诸侯,祸乱朝政,几危社稷。齐王母舅驷钧,行为暴戾,如虎戴冠。若立齐王,驷钧必然专权用事。这是除去一个吕氏,又迎来一个吕氏,此议断断行不得!又有人提出迎立淮南王刘长,也为众人以其年少、母家凶恶为由否决。经过反复讨论,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代王刘恒是继承帝位的最佳人选。因为刘恒素以仁孝宽厚著称,母舅薄昭是个老实人,刘恒又是汉高祖现存诸子中最年长的,按顺序也算合适。陈平、周勃依从众议,秘密派人前往代地(今山西中部),迎立代王刘恒入京。
代王刘恒是汉高祖刘邦的庶子,其母薄姬不受汉高祖宠爱,因而也免遭吕后嫉恨。汉十一年,年仅八岁的刘恒被封为代王。十几年来,母子俩远离权力中心,默默无闻,倒也相安无事。如今福从天降,朝臣们把一顶皇冠送到了代王头上。他简直不敢相信,急召群臣入宫商议。
郎中令张武等说:“朝中大臣都是高祖时旧将。他们素习兵法,专尚谋诈。从前高祖和吕后相继驾驭,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如今诛灭诸吕,喋血京师,朝政大权,尽在其掌握之中。何必定要迎立外藩,拱手让权?大王不宜轻信来使,最好是称病不去,静观时变。”
中尉宋昌却力排众议,向前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大王得此机会,即应命驾入都,何必多疑!臣料大王此行,断无后忧,个中缘由,请听臣一一述说:当年暴秦失政,豪杰并起,称王称帝者,比比皆是。高祖削平群雄,得践帝位,天下都屏息敛足,不敢再存奢望,这是第一;高祖分封子弟为王,地势如犬牙相制,固如磐石,天下莫不敬畏,这是第二;汉兴以后,除秦苛政,约定法令施行德惠,人心悦服,难以动摇,这是第三。想当年吕后称制,立诸吕为王,擅权专政何等威严!然而太尉仅以一符节闯入北军,登高一呼,军士尽皆左袒,助刘灭吕,可见人心思汉,如今大臣们纵想作乱,百姓们也不肯听从,他们内部也无法统一。如何能够成事!何况内有朱虚(刘章)、东牟(刘章弟刘兴居)二侯,外有吴、楚、淮南、齐、代诸国,互相制约,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现在高祖子嗣,只存淮南王与大王二人,大王年长,又有贤圣仁孝的美名传闻天下,所以诸位大臣顺从舆情,前来迎立,大王实在不必怀疑!”
代王刘恒听了,微微点头,但还是不大放心,便派母舅薄昭到长安去见周勃。周勃等人恳切地陈述了群臣商议迎立代王的原委,发誓决无他意。薄昭认为此事可信,很快还报代王。代王这才高兴地对宋昌说:“果如公言!”随即备好车驾,令宋昌等一同登车,奔赴长安。
车驾行至长安附近的高陵,代王命宋昌另乘驿车,先赴长安观变,以防万一。宋昌抵达渭桥,见诸大臣早已守候在那里,于是回报代王,请代王安心前进。代王车驾进至渭桥,群臣都拜谒称臣。代王也下车答拜。待到众臣起来,周勃抢前一步,请代王屏退左右,想和代王私下交谈。宋昌在旁正色道:“太尉有事,尽可直说。所言为公,当众说出便是;所言为私,王者无私!”周勃被宋昌一顿抢白,不觉面红耳赤,急忙跪倒在地,取出天子玉玺,献给代王。代王谦谢道:“且至代邸(邸:诸侯王到京城朝觐时的住宿之处),再议不迟!”
闰九月巳酉这一天,代王抵达长安。周勃与陈平率领群臣,再一次上书劝进。代王照例推辞一番,群臣再三跪伏固请,代王于是不再谦让,群臣皆舞蹈称贺,当即尊代王刘恒为天子,是为汉文帝。
东牟侯刘兴居上前奏道:“此次诛灭诸吕,臣实无功,今愿奉命清宫。”汉文帝允奏,令他与太仆、汝阴侯夏侯婴一同前往。二人来到未央宫,对少帝说:“足下不是刘氏子弟,不当为帝,请立即让位!”一面说,一面挥手斥退左右持戟的侍臣。左右侍臣多半散去,但尚有数人不肯退下,经宦者张释说明原委,也都放下戟退走。接着,夏侯婴叫来便舆(皇帝日常乘坐的小车),强迫少帝登舆出宫。少帝战战兢兢地问道:“你想把我载往何处?”夏侯婴答道:“请你到皇宫外面居住。”说着,令人驾车出宫,将少帝载往少府(官名,掌山海池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署住下。刘兴居又强迫张皇后迁到北宫,然后备好天子法驾,至代邸迎接汉文帝。
汉文帝当晚入宫,行至端门(未央宫前殿正南们)时,被十名卫士持戟挡住,厉声喝道:“天子尚在,足下何人,胆敢擅入宫闱禁地!”汉文帝不禁惊疑,忙派人告知周勃。周勃前来说明原委,十人方知是新天子到来,忙弃戟退下,汉文帝才得以进宫。
当夜,少帝暴死在少府署中,同时被杀的还有常山王刘朝、淮阳王刘武、梁王刘太三人。这或许是周勃、陈平等人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之举。反正对自己有利,汉文帝乐得置诸不问。可怜这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就这样成了这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究竟他们是否是汉惠帝的亲生子,也无从证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