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溪水电站大坝设计高程185米,蓄水高程175米,水库长2335米,总库容390亿立方米,在这有限的空间内,我们不仅要合理安排进水口进行发电,更要规划出足够的泄洪口以完成防洪职能。我们不妨看一看现在世界第一大水电站,伊泰普,18台70万机组,再看看第二大水电站,大古力水电站,十年来扩建的机组全部为70万容量,至此,这两大水电站的扩建规模已经近乎达到极限。而我们的三溪大坝,在总体面积上首先就没有领先,由于要兼顾防洪任务,留给发电的空间就更少了,进水口的数量、密度、布置、选择上受到了诸多限制,现在的设计是26台70万机组,近2000万的总容量,如果采用50万机组的话,由于工程学限制,扩充到40个进水口将直接达到大坝的承受极限,我们也再没任何发展与进步的可能,按照王英女士的思路,待后人评说的时候,投入如此巨大的一座大坝,在电机设计上却如此的不专业与迂腐,扼杀了整个三溪的扩充能力,最终背负骂名的将是在坐的所有人。”
这一席话,大家都能想到,唯独只有最后一句,让人心下微微一动。
是啊,别说后人评说,现在让国际专家评说,三溪大坝选用50万机组,简直就是贻笑大方了,为什么?因为要防止美帝入侵啊!防止帝国主义在机组里安定时炸弹啊!
贻笑大方。
“至于经济效率,机组巨大的维护成本摆在这里,无需多言。”夏雪望着王英,最后说道,“况且我国水电已经多次采用过进口机组,在克州坝和二滩都有很好的诠释,你这种论调实在站不住脚。”
话罢,众人沉思之中,王英终于说出话来:“好啊,小夏,跟你父亲一样,抢着把真金白银往帝国主义袋口袋里塞啊。要注意,现在讨论的是三溪,不是什么克州坝小浪底,你考虑过这里出了问题的话有多严重么?考虑过坝体被破坏的话,中下游会发生怎样的场景么?”
夏雪立刻反驳:“我实在想不出水电机组的容量选择与坝体稳定型有什么关系。”
王英则坚决说道:“如果是美日机组的话,就会有关系了。”
“你必须把电力技术跟政治安全结合在一起么?”
“当然,安全永远是电力生产中的首要环节!”
“那照你的说法应该杜绝一切进口电力设备?”
“如果有可能的话,最好这样,至少,在三溪,必须这样。”
夏雪长叹了一口气:“王英女士,你自己应该也知道,在电机选择上扯上国家安全有多么牵强,多么荒唐。如果你反对三溪工程的话,你可以用其它方式来表达,这里是发输电讨论组,如果要反驳眼前的这份报告,请从技术角度出发。”
一直静听的岳云鹤频频点头,这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小夏说得对,大坝建设已经无可辩驳,如果王教授依然持反对意见的话,必须要发电技术角度出发。”
“你们,不能这样绑架我。”王英略显仇视地望向众人,“你们好,你们很好,你们扪心自问,你们想想三门峡,你们摸着良心说,三溪,到底该不该建。”
好吧,这个人已经走极端了,前面都是废话,她就是反对反对再反对,在无关紧要的发电组里也要反对。
张逸夫始终在想,为什么大家还要让她说话,为什么还不进入下一个议题,这种人显然是没法说服的,你辩不通的。
看着岳云鹤为难的表情,张逸夫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签字,应该就是为了签字。
几百位专家参加论证,原则上,他们有拒绝在论证结果上签字的权力,虽然应该没有一票否决那么严重,但当拒绝者达到一定数量,这次的论证将承受巨大的舆论压力,很可能最终告黄。
因此,每位组长的学术任务,肯定是确保论证报告的科学性与可行性,同时他们身上还肩负着政治任务,那就是确保每一位专家最终在报告上签字。
这恐怕就是岳云鹤烦恼的根源,他想最后争取到王英的签字,即便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否则也不至于创造局面,让张逸夫夏雪这种乳臭未干的孩子跟王英较劲。(未完待续……)
444 站在未来的肩膀上
从张逸夫的角度来看,这场论证中压力最大的应该是水土资源,地质方面的讨论组,作为发输电方面的专家成员,就事论事,只谈自己的专业,完全不会有任何理由不签字,不愿承担责任,王英如此毫无道理,不顾脸面与身份的反对,恐怕是因为在大立场上的反对,而非电力技术。
因而所有人说的所有道理,她比谁都清楚,只是她也没有选择,只能用这种方式在专业范畴内反对。
想得势力一些,如果上层领导要绝对控制“拒绝签字专家数量”的话,风平浪静的电力讨论组突然出来一个幺蛾子,一定会苦不堪言的,这个压力最终将落在讨论组长、副组长们的头上。
有趣的是,前世的论证结果中,400余名专家,刚刚好仅有9人拒绝签字,9,一个多么微妙的数字,刚好没有达到两位数,耐人寻味,想必这是做了无数思想工作的结果。
方才王英提到了三门峡,引出了会场长久的沉默,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也确实是反对方屡试不爽的一个反驳依据,毕竟没有什么比事实更加有说服力了。
黄河第一坝,三门峡大坝,是我国第一座以防洪、防凌、供水、灌溉、发电为目标的综合大型水利枢纽。三门峡之于黄河,即三溪之于长江,它们无论在政治上、技术上、状况上抑或是争议程度上,都是如此的相似。
三门峡大坝始建于大。跃。进时期,光是听到“大。跃。进”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了,那个时期的精神就是就是不遗余力脱离实际地发展生产力,政治上搞“一言堂”。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下,我国与苏联人合作。建造了这座黄河第一坝,那还是在50年代末60年代初。
三门峡的反对声音同样也有,但不如三溪这么严重,原因也很简单,敢于真正意义上跟太祖唱反调的人毕竟是少数,那时唱反调的专家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天地良心,为自己读的那些书,他们的名字也都被历史铭记,始终受人尊敬。
待1961年大坝落成后,争议与利弊,时至今日依然说不清楚,唯一能肯定的是,当时确实低估了黄河的泥沙沉积量。也低估了这样一座大坝对环境,对周围省市特别是上游造成的连锁影响,事后美周郎曾在外交场合中承认,“确实打了无准备之仗”、“科学态度不够”,同时也肯定了那些被压制声音的反对者。
至此,黄河上游水患等诸多问题都扣在了三门峡的头上,甚至有人将“75。8”溃坝的锅都远远扔给了三门峡,连省与省之间的争端。偶尔都会以这个大坝为发泄口,不少人恨不得炸坝而后快。在这个论证当口。三门峡自然也会被拿来说事。
实事求是地说,在工程设计上,三门峡确实有不科学的地方,一方面是急于求成,另一方面是老毛子提供的技术实在不成熟,投产后不久就进行了两次改建。这也确实造成过小范围的危险。
但论到千百年来的黄河水患,三门峡是利是弊,还真的说不清楚,似乎最后的论调依然是功大于过,对治理水患。创造效益,积累经验起到了关键作用。
退一步说,如果三门峡真是个祸害的话,在三溪落成之前留着它,可以说是为了三溪论证能通过,而在三溪稳定运行10年后,这座近六十年前的大坝却依旧矗立在那里,可见它依然有存在的意义,毕竟我党已经坦然面对过去几十年犯下的一些错误,也对太祖功过有了定论,该平反的平反,该改正的改正,没必要再为一个三门峡死要面子活受罪。
但不管怎样,此时会场中的人思想是不可能这么解放的,三门峡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是一种创伤,对水利、水电人的创伤,源于那段历史,源于不靠谱的老毛子。
沉默之中,岳云鹤叹了口气,这口气不仅是叹给三门峡,同时也代表他几乎放弃了对王英的最后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