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像大女儿那样直爽洒脱,也不像小女儿那样听话体贴,她总是少言寡语,除了年节时磕头时说几句吉祥话,他们父女之间再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所以,在他的印象里,二女儿仿佛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从前他总以为她是受了大长公主的熏陶,但后来他才慢慢发现,他的女儿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在他不知道的年岁里,他的女儿长成了他最期待的样子。
他曾无数次在背地里拜佛祖求真人,希望得到一个才华横溢、智计无双的儿子。如今,他的愿望实现了,只是上苍或许是告诫他水满则亏,终是不能让他圆满。
当他终于放下执念,才发现最能和自己心有灵犀的,反而是这个未曾说过几句话的二女儿,只是一个眼神,他便知道她要做什么。
于是,他笑着去宴厅招呼宾客,完成他要做的事。
———
宾客四散,岑静曦和岑静如在原地停留须臾,按理说她们应当去内院亲自向岑静昭道贺,但两人却都迟迟未有动作。
她们虽是亲人,亲缘却浅淡如水,甚至彼此之间还有不同程度的龃龉,况且,这里是大长公主府,她们不敢随意走动。
正当两人犹豫不决之时,沈棠悄然走近。
卓远侯府虽在受邀之列,但沈棠本不想出席,虽然都说兄长沈璞是因对岑静昭不轨而作茧自缚,可她了解兄长,纵使他再风流不羁,也断然不会做出霸王硬上弓的事。
可怜她的兄长,明明被一个蛇蝎女子算计得丢了性命,却还要保全名声而声称是因恶疾过世。
因为沈璞的丧仪草草了事,甚至遗容都不许瞻仰,以至于不少人都猜测,他是因为流连花丛而染上了暗病。
每每想到此处,沈棠都恨不得生啖岑静昭的血肉,尤其是今日,岑静昭锦绣华服,受万众瞩目,她却只能隐忍。
无妨,年尾已至,先帝的年号即将成为历史,明年伊始,年号更改,万物更新,新帝也将选秀充盈后宫。
沈棠自小便知自己的命运是进宫,至于伺候的是先帝还是今上,她都无所谓。
届时,有了皇帝的宠爱,又有侯府作为倚仗,何愁对付不了一个小小女子?
转瞬间,沈棠的心中思绪万千,却始终记着出门前父亲的告诫——时刻留心岑静如的动向。
她和岑静如曾经交好,甚至她也期待过两人能够成为姑嫂,毕竟岑静如性子沉静温婉,且家世不俗,虽是庶女,却是最得瑞国公偏爱的女儿。
然而,现在岑沈两家已是生死之仇,她们只能站在家族身后,敌视着曾经的好友。
不过世家之间的恩怨大多不会摆在明面上,因此两人并未撕破脸,沈棠正想上前探探岑静如的口风。
可惜不等她开口,岑静昭的婢女雪婵就亲自来请两位岑娘子去了内院。
沈棠看着远去的人影,沈棠转身回了宴厅,向父亲通禀此事。
———
由于没有丝竹舞戏作为消遣,众人只吃了一顿素席便离开了大长公主府。
亲自送完宾客,岑静昭跟着大长公主回到正院,大长公主刚一坐下,岑静昭就“噗通”一声跪在她脚前。
此刻,一身玲珑璀璨的岑静昭没有了在宾客前的倨傲,举止也没了一贯的滴水不漏,却是从未有过的谦卑和诚挚。
“孩子,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大长公主连忙扶住岑静昭的肩膀,岑静昭直起上半身,却仍旧跪着。
“外祖母本该颐养天年,却为我如此奔波周旋,昭儿心中有愧!”
大长公主上次离开仕焦,几乎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岑静昭突然入朝为官,她本打算终老济州,然后和亡夫合葬。
岑静昭的确有办法徐徐图之,她既有办法让皇帝退让,就有办法让朝臣拜服。但她的千百智计和三寸簧舌,终不敌堂堂肃嘉大长公主轻飘飘的一句话。
这便是天潢之贵,强权之悍。
大长公主亲手拉起岑静昭,轻抚她年轻的面庞,“突然说这些做什么?可是今日哪里不顺心了?”
见外祖母直到此刻还挂念着自己,岑静昭声音哽咽,“无甚,只是今日才知自己无用,心中一时羞愧难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