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你听谁说的?”同样是压得极低的声音。
“哎呀,这事恐怕都知道了,就咱们凤仪宫最迟。”
“是呀,你说也怪,每次那边闹完鬼,太后便就病了。如今连太后病了,也还闹啊!这可不能让上头知道了......”
“可不是,听说是宣和皇后冤魂索命......”
“按理说把那废殿拆了便不就行了,可先帝遗诏偏偏不许,皇上一片孝心也无可奈何......”
另一人惊惧地即刻止住道:“这话你们也敢乱说!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快别说了,还不干活去......”
我靠在墙边,长吸一口凉气,突然明白了为何太后的病来得这么急速凶险,心里有鬼的人自然最怕闹鬼,当年自己的丈夫弑兄夺位,想必真么些年来,何太后也过得很不舒坦,而所谓琼华宫闹鬼不过是高衍手下诸如澜儿之类所演。没有想到高衍用的是这招将我救出训诫司,不过他的动作倒也很快,我只在训诫司待受了一日的饥寒。
硕大清香的白玉兰花瓣洒落庭前,粉衣罗衫的宫女垂首立于殿柱旁,我疾步行向内室,冯嬷嬷却道太后还未醒,我便先将方才从丹霞阁取来的玫瑰奶茶轻轻置于几案上。
风和日丽的上午,凤仪宫也难得的安静。忽而听得帘后一声大叫,却见太后已坐起身来,面色惊骇至极。
冯嬷嬷急忙上前安抚道:“莫不是又梦靥着了。”
太后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她又来了,又来了!”随后将为她抚背的冯嬷嬷一把推开,转而对我怯怯道:“吾嫣,你来陪陪姑母,姑母害怕。”
太后此刻胆怯的神情和言语,与那个气度威仪雍容的何皇后简直判若两人。
我缓步上前,坐到榻边,将太后揽到自己怀里,感觉到她瘦缩的身躯颤颤发抖。“你出去!你们都出去!出去!”太后声嘶力竭地吼着,冯嬷嬷无奈长叹,和其他宫人一道口中称是急忙退出。
“吾嫣,你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么多年了,她一直不放过我......”太后说着竟哭出声来,“我本不欲与她抢任何东西,可是,有她在一日,我便如活在地狱一般!当初,要不是为了她,为了她不受委屈,他也不会设计娶我,更不会娶那些个朝氏、谢氏、张氏、王氏的!”说道此处,太后声音愤恨不已。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个“他”应该是指何太后的丈夫高询。这么说来,当初,高询根本不是酒后失德将何家小姐也就是如今的何太后侮辱了,再迫不得已娶她,而是早就设计好的!为的只是不让黎诗翎受丈夫纳妾的委屈,随后主动求娶那些亲贵之女也是出于同一个原因。难怪何太后怨怼颇深。
“我何文筠,自问此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如果,如果不是他当初逼我的,我又怎么会......怎么会做出那些事......”太后似乎陷入对往事的回忆,愤怒地抓紧胸前的锦被,指甲深掐。
我身躯僵硬地任太后靠着,浑身冰凉,紧咬嘴唇,预感将会听到更残忍的往事。
“哈哈......我如果帮他筹谋除掉高旻,他能得到天下吗?可他得到了天下,还想得到他的美人!”太后阴邪一笑,“可惜他想得美,他太不了解女人了,他怎会相信高旻一死,那女人便会随了他?哈哈......可笑之极!”太后放声狂笑,面目扭曲,猛然间从我怀中猛然挣脱,跃下榻去,仅着单薄中衣立于地毯上。
“但是,他相信了,嘿嘿,可悲就可悲在他相信了,他相信了我的话,相信她会成为他的。我知道我就要成功了。”太后转身盯着我,诡异地一笑。
我顿觉浑身起满鸡皮疙瘩,这个女人太可怕了,竟然是她撺掇高询弑兄夺位。
“然后,我又略施小计,让那个女人得知自己儿子也已经死了,并告诉她这一切都是谁干的!哈哈......不出所料,她果然寻死了!”太后忘情地叙述着往事,状若无人,一脸陶醉。
“可是,可是你知道吗?”太后脸色突变,转头狠狠看我,“他居然说,说我是个恶毒的女人,为了那女人不同我抢皇后之位才将她害死了!说我恶毒!我恶毒吗?他根本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我,我也是一个女人!”太后语音转凄凉,“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皇后之位,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我也需要丈夫的疼爱呵护,而他呢,日日夜夜惦记的只有那个女人!如若她不死,此生他都不会将目光放到我身上!”
我同太后对视良久,她凄凉神情和言语将我震惊得惊骇无言,浑身升腾起一股冰凉的惧意。
“可是,我也失算了,”太后忽而凄然笑道,“我何文筠一世聪明,居然也有失算之时。想不到谢氏那贱人,居然向他告发我。他封了我做皇后,说是随了我的愿,然后至死,他也再未踏入我寝宫半步......”太后皱纹纵横脸上还挂着先前的泪珠,眼泪又汹涌而出。
一切的一切都明了的,本是源于爱的一切,被扭曲为一场阴谋权利之争,其后手足相残、叔侄相争的残忍血腥却已掩盖了它的初衷。胸腔中如潮涌拍打,一股不吐为快的情绪积压得我万分痛苦,只得攥紧双手,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不觉疼痛。
直直看着我的太后突然目光一颓,便软软倒下。
我惊呼着跃下床榻奔过去,努力将太后抱起放回床上,一面大声呼喊冯嬷嬷唤太医。宇文韵玦的体质似乎不似一般的大家闺秀般娇弱,居然还能抱得动何太后。
一阵忙乱,医侍们进进出出,随后便是一片颂吉之声,称太后只是受刺激昏倒,并无大碍。冯嬷嬷狠狠瞪我一眼,颇有责怪之意。
我低头无语,却听得内侍来传,皇后传我至崇仪宫,我心下烦乱,不知皇后此时传我何事,一方是冯嬷嬷责怪的眼神,一方是凶吉难料的崇仪宫,真真是前狼后虎,只得硬着头皮跟随那褚衣内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