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出来,晴雯登时把平日里所有的不快,都一齐发了出来:
“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服侍爷的,我们原没服侍过。因为你服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服侍的,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
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
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叫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这话说得,袭人羞的脸就紫胀起来,想一想原是自己把话说错了。宝玉一面说:“你们气不忿,我明儿偏抬举他。”
袭人忙拉了宝玉的手说道:
“他一个糊涂人,你和他分证什么!况且你素日又是有担待的,比这大的过去了多少,今儿是怎么了!”
只听那晴雯冷笑道:“我原是糊涂人,哪里配和你说话呢!”
袭人听说道:“姑娘到底是和我拌嘴呢,是和二爷拌嘴呢?要是心里恼我,你只和我说,不犯着当着二爷吵;要是恼二爷,不该这么吵的万人知道。我才也不过是为了事,进来劝开了,大家保重。姑娘倒寻上我的晦气。又不像是恼我,又不像是恼二爷,夹枪带棒,终久是个什么主意?我就不多说,让你说去。”
宝玉是真的生气了,昨儿个在母亲那边不痛快,今天大过节的一早又这样。就要去回了太太定让晴雯出去。
袭人赶忙拦住,晴雯却说撞死也不出去的话。宝玉还是要去。袭人就跪下了,惹得众人都一齐跪下为晴雯求情。
这番闹腾,不巧被正在后山栊翠庵里静修的妙玉和黛玉,都听到了。
那黛玉于宝玉处早就看开了。听到宝玉房里的这么说,于那事理上就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起来。
黛玉早就知道袭人和宝玉好,可他们究竟好到哪里了,她还真不清楚,也不明白。今天被晴雯这么一闹,心里听得更糊涂起来。于是就问了妙玉道:
“师父请了,那宝玉、袭人倒也罢了。那晴雯究竟是在说些什么呢?”
只听那妙玉对黛玉道:
“这话于我原也不明白,只是自从上次经妙可师姐开导了,也才明白了一二。这袭人是和宝玉早就有了肌肤之亲,只怕是已无数次了。这晴雯是个火药桶,又是个不甘心的。就没头没脑地一顿说,竟是把平日里不好说、不敢说的话,都一起说了出来。只怕这以后,她晴雯的日子,是越发难过了。”
黛玉这才明白了些:
“怪道宝玉这些日子来得没那么勤快了,原来是大了,有了这些个乐子了。”
那妙玉被黛玉的话也逗乐了,不由也和黛玉开起了玩笑:
“你那宝哥哥,如今可是个男人了。”
没想到黛玉自回扬州葬了父亲,早就于宝玉身上看开了许多,这会子更是不怕这话了,只听黛玉对师父说道:
“但凡能开心,不来我这里闹腾也罢。我最近竟连那诗词琴谱上都不太用心了,只一心想随了师父修习那大道,哪有功夫听他胡攮。”
妙玉见黛玉竟不动心,再听那怡红院里闹腾得更厉害了,就对黛玉说道:
“你看那边,竟是不能完结了。你再不过去,只怕是要闹出人命来了!”
那黛玉平日里也看晴雯是个真心的,这会子只怕晴雯是要出事,于是停了功课,辞了妙玉,随了雪雁,就出了庵门,下了山来。不一会就到了怡红院,待到了院门口,只听里面吵得更凶了,那宝玉哭着就要出门,那袭人却喊了人拦着。那晴雯就要一头去撞死,被个秋纹拉着,待要说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这边黛玉叫雪雁敲了半天门,却哪里有个来开门的人。把个黛玉急得,就向栊翠庵妙玉师父处拜了下去。只见那怡红院的大门,竟是无师自通般开了。
这黛玉也顾不得许多,随了雪雁进去。那麝月最是冷静不过的,在那边跪着,却拿耳就听到了有人进来的声音。待要看时,黛玉却已经进来了。众人还兀自闹个不停。
那宝玉第一个看到了黛玉,竟是原地就呆住了。只听麝月对黛玉道:
“林姑娘快来,宝二爷正要撵了晴雯出去呢!”
黛玉向前,看到晴雯早就哭成了花脸泪人,被个秋纹拉着,要去一头撞死却不能够。那袭人却抱住宝玉的腿不让他回了去。
见那黛玉走向前来,那晴雯羞得早就挣脱了秋纹出去了。还没走远,就听那黛玉对众人说道:
“大过节的,怎么好好的哭起来?难道是为争粽子吃争恼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