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那样的混沌钟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是这样躺在绝望的黑暗里,等待着漫长的死亡的到来。身体承担着无与伦比的压力,肺部的空气被慢慢挤压出,那种痛苦让人不由得觉得死亡都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生命本身即蕴藏着死亡的种子,这颗种子最终还是开出了第二季花朵。
三
藏剑山庄立在西湖边、苏堤春晓,曲院风荷,平湖秋月,断桥残雪,四季轮回,西子湖都展现了不同的风姿,美不胜收。它多变而又沉寂,就像藏剑的四季剑法,总道不尽其中的微妙。叶英从小便生活在这里。他是藏剑山庄的大少爷,然而却因木讷而不受父亲的待见。资质愚钝,这是叶孟秋给他的评价,同时也是他的心病。而叶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除了他自己,便也无人知晓。
他第一次到剑冢也是因为父亲的惩罚。不过十岁多一点的孩子,却是逆来顺受惯了,不言不语执剑便去了那处隐秘之地。他知道那里面放的是父亲半生所铸之剑,然而最吸引他的并不是那些光华各异的成剑,而是一把淹没在史书深处的断剑,紫枢。
叶英其实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样子,紫枢多年之前就被称为“魔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对这把剑产生好奇,并且想象这把剑是如何模样——能被冠以“紫微天枢”之名的剑,怎么会是魔剑?必定是旷世名剑,那么它会有何等的风姿?即便在折断之后变得臭名昭著也还被爱剑如命的父亲藏于剑冢深处?
紫枢剑魂很巧的在几天前逐渐有了意识。她用了三百年重新凝聚起神识游丝,终于重新睁开了眼。而她睁开了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这个很少说一句话,一身明黄的衣衫,束着黑缎般的头发的藏剑山庄的大少爷叶英。那时他尚稚嫩的手握着剑柄,将她拿到近前仔细地观看。紫枢剑只剩下了一半的剑锋,剩下的一半不知遗落到了哪里,然而就算只有残躯也能依稀复原出它曾经叱咤风云的风采。
剑锋依旧锋利,虽然被砸出了很多缺口,但平整的地方仍旧可以割断掉落的头发丝。剑身泛着寒光,有光落到上面时,幽幽的紫光闪过,何其肃杀冰冷。真正经历过血光的刀兵之器就应该是这般模样。
“百年名器……”叶英喃喃地开口,手指拂过它被他擦拭过的剑身,那双冷清平静的双眼便被映了出来。
紫枢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依旧昏昏欲睡。她还太虚弱了,根本没办法凝出人形。她的五识也只有视觉勉强恢复了,不过凭借那样模糊的视觉,她也看出来了这个人长得很好,可谓是极好……也不知道这时的女子有没有魏晋时候的大胆,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出门一趟掷果盈车是绝对免不了的。
她依旧很虚弱,神思维持了不一会儿又四散开去。不过还好,剑冢这个封闭的地方会将神识拘住,要凝起来也便没有前三百年时那么难了。半是放下了心,她再次沉沉地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没有人、没有人、、、不用无视得这么彻底吧、、嗷
☆、名剑魔剑
四
紫枢用了三年终于把神识全部凝结起来,完全清醒了,而这三年,她也见识了这个明黄衣袍的少年如同沉没在深潭中的石头,终日沉默着抱剑观花,无悲无喜的模样,不动一招一式,只是默然地看着一切,仿佛时光在他身上长久地停驻了。
他是个怪人。紫枢想到,随后脱出剑身,想要四处走走。她被困了几百年,如果不是一直在睡的话恐怕已经发霉了。试想,无论是谁被束缚在同一个地方无法动弹的话都是一样的感受吧。虽然说剑魂已经算不得不是人,可是……至少在她祭剑之前,是曾经作为人存在过的啊。
偶尔也会迷惑,当初的自己到底因为什么而怨恨着,又是因为什么而宁愿作为剑魂存在?当初谢闲并没有告诉她这些,他说,有些事情不记得了更好,岂不更纯粹?她觉得他说得不错,世上最宝贵之物不过一颗赤子之心,而能够同它相提并论的,无过于心无旁骛的纯粹。
紫枢轻轻一晃身,飘飘然地便落到了剑冢那柄巨剑之上。此时是秋天,然而藏剑山庄里却有一处飞花不停,紫色的繁华扑簌簌地往下落,再远眺便是西湖澄澄的湖水。紫枢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她过去熟悉的北国,因为那片土地生不出这般的柔美与适意,它留给她的,不过是厮杀和遗恨罢了。
也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了,距离她沉睡之时又隔了多久。走到树下的时候,飞花落于她的手心,然后穿过她还没有完全成形的身体,落到了地上。紫枢愣了愣,忽然笑了。所有的问题,对于她来说不过虚妄。这个世界其实从很多年前就不再属于她,她也不该属于这个世界。问这些问题,有什么意义呢?她重新凝神复生,又有什么意义呢?她生时不得解脱,死后又被剑身所缚,徘徊于世,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呢?没有什么,是能靠着恨意生存下去的呀……吹拂过来的风将别样香气送入她的鼻腔,紫枢一扭头,看到那个整日沉默观花的少年抱着一柄轻剑立在五步之外,静静地凝视着她。
紫枢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他,按理说……他现在应该看不到她,她很虚弱,只能勉强维持人形,显形怕是做不到。她看了看周围,发觉地下落了一地的花瓣,而她踩踏的地方,花瓣的密度明显低于周遭。紫枢明白,那是她天生所带的煞气,已经让自然之物都避让三分,也不知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她复又抬头,不知道这明黄衣袍的少年究竟猜到了几分。她看向他若朗星般的双目,却真实地捕捉到了他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她不由得有些奇怪……这?
很久没有这种想要逃开的感觉了。少年的眉目如画,鲜红色的梅花状胎记盛放在额角,墨色的头发高高地束成了一个马尾,衬得他原本有些阴柔的面目英气了几分,而他抱着剑站在那里,更是和纷飞的落花融为一体,几乎同画中走下的人没有两样。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紫枢在心底默默地念诵着传颂了千年的语句,叹道,如果他能换一身衣服,这首《淇奥》就是为他量身打造的。然而,他还是个剑客。于是,紫枢便再次感叹,世道果然已经变了太多,这貌比潘安宋玉之人实际上能使得剑技,不由得笑,总比是个阴柔的文人好得百倍,否则又怎会有胡人荼毒中原,几乎杀绝了北方的汉人一事?她一想,果然还是这个年代更好啊……
不知不觉又想起了从前,紫枢觉得自己有些无药可救。抬手按了按额角,觉得累了,便转身要走,然而此时她被身后传来的话一惊:“姑娘请留步。”
五
紫枢观四周,并未有其他任何人,他唤的,怕是真就是她。唯一的问题不过是他是如何能看到她的,她回转过身,静静地凝视他——她现在还说不出话来。少年眉目沉静,清清冷冷地立在那里,就像是云岭孤松。
在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在打量她。应该说,叶英看她很久了。四年前他便感觉到剑冢除了他之外还有其他的什么活物,可是剑冢看守严密,剑阵也不是轻易能够突破,如果是人的话,又怎会无声无息不被他发现在这里生活了如此之久。叶英在疑惑,然而却看不出这件事的端倪。不过他深信一点,没有可以长久瞒下去的事情,到了时机,一切都会显形。他心如太湖石,性如盘根松,如此寒来暑往四季轮转,终于在今日守得了“她”。然而,这人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一个人该有的模样。
她立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原本阴沉而幽晦的面目忽然浮现出了一丝苦笑,随后,她看着他一动不动,最后转身朝向了剑冢的方向。——那么曾经有人在窥视自己的感觉是由她而起了?叶英叫住了她,然而临此时他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看着她。她眼底是一潭死水,毫无生气,周身散发的戾气让落花都避让几分。将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盖住三分的黑色头发直落脚踝,最长的甚至拖到了地上。那一身血红色的衣服看样式也该是几百年之前的。
“……姑娘并非藏剑山庄之人,再入剑冢重地怕是不妥。”他终是说出这句没什么重点的话作为试探。
紫枢笑了笑,抬手在虚空点过几下,一串花瓣便飞了过来,在半空画出一行字来。其实她要不要给这句话回应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几百年没说话了,他的主动招呼让她有了与人交流的愿望。
『小借此地,多有叨扰』
神识未稳,紫枢做此事也是颇为吃力,不过八个字,指引花瓣画出来之后居然让她有了晕眩之感。她生来便是嗜血的煞物,几百年将刀锋饮血养成了习惯,这么些年不见血,竟连神识也凝不全……一想,好像自己彻彻底底地变成了怪物似的。
“姑娘……”叶英听她如此说,又见她整个人几乎要消失掉,忍不住皱了皱眉,谁知道话没出口面前的来了就真的消失了。吹过的风将铺了一地的花瓣均匀地盖过了她站立那处的一片稀疏,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
“大哥!”叶英正思考着那到底是什么人,而他二弟的声音便响起了。叶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大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找了你好久……”叶英看着这个弟弟,没说话,然而眉眼却柔和了很多。只见他从手提的盒子里取出些吃食,絮絮叨叨地接着说开了:“今日厨房做了些好菜,这草鱼还是我亲自去抓的……”叶英从小就不受父亲的重视,禁食罚跪全都是家常便饭。他对此不甚在意,自己这个弟弟倒是紧张得很,他受了那么多次罚,每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