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她日日窝在府上瞧着府中一干人等忙进忙出的为她准备嫁妆,每个人的脸上都扬着喜庆,走起路来更是气宇轩昂,下巴恨不能仰到天上,她瞧着也暗觉好笑,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从众人脸上瞧出了“扬眉吐气”四个字。
一直以来吃斋念佛足不出户的高氏这些日也难得的出府走一走,亲为女儿置办些物事,毕竟观音婢的亲事似乎是长孙家近三年来出的唯一一件喜庆事。高氏难得有兴致,长孙无忌便也告了假日日陪在她身边。
这日母子二人正在金铺逛着,忽然遇上了正要进门的长孙无宪。三人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对视着,于长孙无宪来说,这场面实在有些尴尬。长孙无忌扶着高氏往另一边去,身后的长孙无宪也没说话,沉默着朝与两人相反的方向而去。
母子俩最后挑了尊送子观音,正要给掌柜的付钱,却被告知方才长孙无宪早已将钱付过。高氏手中托着观音像,怔怔朝门外瞧了许久,犹豫过后还是让掌柜的将观音像包了起来。长孙无忌了解高氏的性子,知道她不愿这么冤冤相报下去,毕竟之前十几年都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她又是长辈,总不能与晚辈斤斤计较,是以长孙无宪这份情,她便替观音婢领了。
从金铺出来,高氏打发长孙无忌去唐国公府瞧瞧,看李世民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长孙无忌闻言却并未如前些年那般,他站在原地沉思了许久,木着脸道:“儿子最近并不怎么想见他。”
他就这么一个亲妹妹,眼见着要被李世民娶进府,他心中有火,是以瞧李世民便不那么顺眼。
高氏叹了口气:“不想去便不去了。”
观音婢身为准新嫁娘,日子过得还是如往常那般,高士廉什么都不让她做,她不由觉得日子无趣,在府上待够了,便偷着去医馆转一转,有时若医馆清闲,她再往城外走一走,现下天下大乱,流民增多,城门侍卫拦着禁止流民入内,有些体弱的流民便惨死在城外,天气一热,尸首处理不及时便会腐烂,继而造成更严重的后果。观音婢曾与长孙无忌提过此事,长孙无忌虽也可怜这些流民,但却不敢冒险将他们放入城中,若日后因流民入城一事出了什么问题,那并不是长孙家能承担的了的。
观音婢也知事情的严重性,杨广名声本就不好,若这些流民中有能成大事之人,或许杨广随时都有性命之虞,见将人放进城行不通,观音婢得空便在郊外搭了几个简易棚子,四支细竹竿挑着一块遮阳布,瞧起来有些弱不经风。
这样的棚子共有五处,三处施粥两处瞧病。流民不乏刁钻粗蛮之人,云茶怕观音婢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城外吃亏,便时时陪在她的身边。两人分头行动,云茶负责煮粥,观音婢负责为人瞧病。一些日子后,观音婢发现流民似乎都不饿了,全一股脑的排到了她面前来。她为人瞧病时向来专注,并未注意旁边棚子的情况,在发现流民们几乎都不去喝粥了的情形时,观音婢才分神瞧了眼身侧的情形。但见云茶腰间系着围裙,冷着脸拿着锅铲将身前那口大黑锅敲的震天响,对着一些年轻力壮爱抢粥之人怒道:“抢什么抢什么?后面排着去。”
那伙人身强力壮,见云茶是个姑娘,也没放在眼里,吆五喝六的便将年幼与年迈之人给推搡到了后头。一次两次云茶与他们还能做到友好沟通,待见他们屡教不改后,云茶将铲子朝锅中一摔,揉了揉手腕,从棚子中缓步而出。
云茶背对着日光,冷眼瞧着捣乱的那些人,淡淡问:“给脸不要脸?”说罢一个闪身上前,抬臂横扫一人脖颈,脚下一绊,那男子便仰面轰然倒地,激起一阵尘烟。不待众人反应,云茶一脚踏在地上那人的胸口,手撑在另一人肩头,身子凌空一翻,落地时一个过肩摔将另一男子摔在先前那人的身上,而后轻轻掸了掸身上的灰:“我再与你们说最后一遍,爱吃吃,不吃滚,再让我瞧见捣乱的。”她说罢一脚踩在那两人身上,手肘撑在膝盖处:“他俩什么样,你们便什么样。”
自打这之后,有云茶在时,场面一度很平和,之前那伙捣乱之人也不敢再造次。但云茶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有时要晚一些才来,云茶担心观音婢,便将城外的情形与长孙无忌说了说,请长孙无忌派几个守卫偶尔出城瞧一瞧。
长孙无忌告假在家,忙着观音婢的婚事忙得不可开交,虽已将此事知会同僚,但同僚毕竟与观音婢非亲非故,初始几日还念着长孙无忌的面子,记着去城外逛一逛,待到后来嫌麻烦,索性不去了。观音婢又是个爱好和平的性子,每当长孙无忌问及此事,她便说城门守卫每日都会去郊外巡视。
一日,观音婢正匆忙往城外赶,忽然与人撞个满怀,她趔趄过后摔在地上,露出一截藕臂。
有一人弯腰将她扶起,她抬眼一瞧,面前人正是好几日不见的李建成。
观音婢悻悻收回手,口中道:“李大哥。”
李建成则蹙眉,紧紧盯着观音婢手臂上的淤青:“这是怎么回事?”
观音婢力气不及李建成,半晌都未将手臂抽回。
李建成越握越紧,观音婢瞧身边过往行人已有驻足的,面色渐沉:“李大哥,你先放开我。”
李建成自知失礼,少顷笑了笑,缓缓卸了手上力道:“实在对不住。”
观音婢理了理衣裳,这才道:“无妨,只是昨日不当心磕到了桌角。”
观音婢倒是没说谎,她这淤青,的确是磕到桌脚所致,只不过并非她不当心,而是因先前那伙捣乱之人又起了幺蛾子。
听闻这三五个青年在当地名声便不怎么好,与乡亲们往洛阳城外来的路上更是没少欺压旁人,甚至有个姑娘还被几人糟蹋了,后来姑娘因身怀六甲又不知孩子生父何人,最后羞愤而自尽。
观音婢是在替一位大娘熬药时听说此事的,大娘刚说完便见那伙人大摇大摆的拨开同乡,入得小棚子来,见到观音婢后嬉皮笑脸的说了些浑话。
大娘是个耿直的性子,有些听不下去,当下朝几人破口大骂。那些人皆是狗仗人势的主,见云茶不在,眼前这一水的又俱都是老弱病残,气焰登时嚣张起来。有一人上前推了大娘一把,大娘身形不稳,整个人朝一边栽去,眼见着前额要撞上桌角,观音婢眼疾手快,忙伸手替大娘一挡,这手臂上便落了这么大片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