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既叫斋儿去请颜之雅来给贺顾诊脉,她一向不笨,自然在来时路上便猜出贺顾多半已无大碍,也早早打好了腹稿该怎么把这事告诉皇帝,此刻倒也算得上镇定自若。
颜之雅正色道:“若是草民没瞧错,侯爷肚子里这孩子,已有三个多月大了。”
裴昭珩闻言,脑海里空白了短短一瞬,很快回过神来,立时便低头去看榻上还闭着眼不曾醒转的贺顾,心里百味陈杂,一时也不知到底是惊喜多一些、心疼多一些,还是担忧多一些了。
颜之雅在边上不得他回应,也有些踌躇不安起来,忍不住小心翼翼问了一句:“呃……皇上?”
裴昭珩闭了闭目,喉结微微一滚,半晌才好容易平复下来心绪,睁眼看着颜之雅沉声问:“那……那子环既中过了北戎人的毒,可否会对他和腹中的孩子,有什么影响?”
颜之雅闻言,沉吟了一会,道:“侯爷的脉象瞧着倒是没有大碍,只是我学艺粗浅,也实在不敢打包票,孩子一定也安然无恙,这几日侯爷万万得精心养着身子,不能再继续折腾了,如此,我才好……”
裴昭珩颔首,正要答话,那头榻上却传来一个微微有些沙哑的声音——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什么孩子……”
众人转过头去,恰好对上贺侯爷一双刚刚醒转、睡眼惺忪的眼睛。
裴昭珩、颜之雅、征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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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凌自那日被皇帝当众革去副将职位,又被柳见山发落去了锐迅营,因他是犯了错,便连操练也不许他再参与,只叫他去后厨做了个火夫给人打打下手,整日劈柴烧火,弄得灰头土脸。
军旅之中虽多是性情豪爽之人,可却从来不缺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的事,更何况贺顾有当年大破宣华门、一战成名的救驾之功在,这两个月来又带着众将士步步收复武灵府失地,打得北戎人节节败退,如此一路凯歌,在军中自然是人望颇高,故而宗凌犯的错只要叫旁人知道了,便免不得要给他脸色、扔他白眼。
这几日宗凌在厨房干活,火夫长更是存心刁难,把最脏最累的活全部分给了他,似是存心要冷眼看他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富家公子灰头土脸出洋相的模样。
只是这回,宗凌却不知怎的,似是被皇帝一番当众数落,知道自己大约是再没有重回京城玄朱卫的可能了,便也再无那样比天还高的心气,每日也只闷不做声、逆来顺受的把火夫长扔给他的几人份的柴火全数劈了,从没有抱怨过只言片语。
许是因为欺负人,还是要看得见对方反抗恼怒的模样,才有意思,宗凌如此乖觉,倒叫那火夫长瞧了颇觉无趣,也就没再继续刁难于他。
倒是宗凌每天做完了活,便要托人去打听帅帐那边贺将军的病情如何,醒了没有,只是一连三日,得来的回信却都是一模一样——
宗凌从旁人嘴里得知贺将军还是没有醒转,可他此刻却又被发配到了火房,想去瞧瞧将军究竟如何情状了,却也不能,心中便愈发焦躁,好在他白日忙着砍成山的柴火,没有时间东想西想,可一到夜里躺下闭上眼,眼前便全是那日天月峡里茫然无措废物一样的自己,和将军飞身朝他扑来,厉喝的一声“小心”——
还有打斗之间,那双如星子、又如点漆一般乌黑透亮的眸子,和贺顾抱着他背过身去挨穆达那一刀时微微僵硬的身体,都叫宗凌无论如何也难以从脑海里忘却。
他每每回想起那日的事,既恨自己当初为何会那般冲动,不顾贺顾先前的叮嘱追出雁陵城去,又恨自己为何平素里一向信心满满、自命不凡,可临到阵前,却全不如自以为的那样随机应变,能以一当百,还被那阴险的北戎汗王寻到了破绽,累得要旁人来搭救于他,又害得两个军士为他丢了性命,将军也被他连累中了北戎人的刀毒,生死未卜。
宗凌每日脑海里全是这些事,完全无法释怀,刚开始还只是夜里难眠,到第三日他劈柴时,脑子里都忍不住来来回回一遍一遍的琢磨,险些没叫斧子把脚给劈了——
好在第四日,终于叫他等来了好消息。
在此之前,宗凌从来没有想到过,那个本叫他一直看不顺眼的主将醒转的消息,有朝一日,竟能让他如此雀跃,又如此如释重负。
他卯足了劲早早把这日的柴火敢在临近傍晚时分,全劈完了,又厚着脸皮不顾火房大哥们的冷嘲热讽,自掏腰包买了肉菜,在火房做了几个清淡的精心小菜,才赶在天昏十分往帅帐去了。
火夫长见了,倒也没拦他,只是哼了一声,和边上几个汉子道:“这小子犯了那样大的错处,违抗军令啊,如今咱们将军醒了,按律岂不该打他个八十军棍?他倒还敢自己上赶着往帅帐凑,生怕将军想不起来他怎么着?”
旁边另一个汉子“呸”的吐出了嘴里叼着的半截瓜藤,骂道:“老大,你没听人说吗?将军平日一向待见这个小兔崽子得很,这回要不是为着去救他,能受这么重的伤,叫戎犬暗算了吗?这兔崽子多半就是拿准了将军不舍得把他怎么样,现在才去摇尾卖乖,想求轻点处置呢!”
“按我说,刚才老大你就该拦着别叫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