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妃缓缓从屏风内走出来,她也算是阅尽千帆的人了,没曾想到了这个年纪,还能看到年轻人影影绰绰的甜蜜。
阿嫣她自然十分满意,从她嫁进镇北王府开始,太皇太妃喜欢她,甚至多过她那个名义上的甥孙。
谢危楼不在京中这些年,谢斐从未以镇北王府继承人的标准约束自己,不思进取,行径恶劣,令太皇太妃非常不满。
但自从沈嫣进门,这个小小年纪的甥孙媳妇竟远比她想象的还要贴心周到,连她这个远在深宫的姨奶奶都知道要孝敬,了解她所有的喜好,时常入宫探望,却又不让人觉得过分殷勤。
后来两人闹和离,太皇太妃对沈嫣的怜惜更甚,真不知该如何弥补她才好。
直到今日谢危楼向她坦白谢斐的身世,然后郑重其事地告诉她,他想娶沈嫣。
太皇太后有那么一刻怀疑自己听错了,沈嫣?哪个沈嫣?
她甚至在脑海中搜寻,偌大的上京城,或者还有第二个叫沈嫣的姑娘。
而她这个向来面容冷肃、不近女色的外甥,慢慢弯起唇,和煦的笑意在眼底化开,“是武定侯府的沈嫣,我想娶她。”
这句话给她带来的震惊,丝毫不亚于在听到谢斐真实身份的那一刻。
对于后者,太皇太妃从不觉得这对父子有任何相像的地方,如今真相大白,太皇太妃也只是唏嘘地松了口气。
但谢危楼居然要娶沈嫣,娶他曾经的儿媳妇!
尽管她格外怜惜这个女孩子,但也不认为由谢危楼来娶她是镇北王府弥补她的办法。
沈嫣还年轻,尽管嫁过人,但她的聪慧与美貌绝对无可比拟,太皇太后相信她日后还会有大好的前程。
可谢危楼是这么说的:“姨母,我不是可怜她的遭遇,也并非她的家世背景适合做这个镇北王妃,更不是为谁补偿她,我想娶她,不为任何旁的原因,只因为我爱她,我们两情相悦,我想把最好的给她。”
太皇太妃简直怀疑耳朵出了毛病,这个冷心冷眼的外甥可从未对一个姑娘动过心,如今竟能用上“两情相悦”这样的字眼,简直天方夜谭。
于是她便在外甥的提议下,躲在这屏风之后,静静地看完方才那一场出乎意料的戏码,也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何为“两情相悦”。
面前的两个人,尽管在年龄、身份上有着巨大的差距,放在从前,压根不会将两人联想到一起,但太皇太妃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明明才相识半年,却像是已经相爱了很多年。
太皇太妃忽然想到什么,眼前一亮:“从前这丫头来瞧我,你这大忙人竟也回回拨冗而至,难道那时候就……”
谢危楼坦然承认:“是,我很早就喜欢她。”
太皇太妃讶然一笑,有些不可思议。
谢危楼不能前世说出来,略微斟酌下措辞,笑道:“姨母,其实我在少年时,梦中时常出现一名女子,醒来遍寻不得,抓心挠肝,那时姨母时常为我相看,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过尽千帆皆不是,总想着再等等她,直到后来回京,踏进府门看到她的第一眼……”
太皇太妃看过的戏比他吃过的米都多,立刻猜想:“难不成阿嫣就是你梦中的那名女子?”
谢危楼垂眼,沉默地笑了笑,算是默认。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愉悦,不吝于将所有对她的爱意展露人前。
太皇太妃在深宫几十年,看到过太多为争宠上位的尔虞我诈,是不是虚情假意,她一眼就能分辨。
这个女孩子的眼睛清澈而潋滟,她在看谢危楼时,眼里没有任何谄媚讨好和欲擒故纵,亦没有面对上位者时的恐惧和揣度,她有娇羞女儿家的姿态,也有不卑不亢的坚持,对他声名的担忧也分毫不假。
亲自看着长大的孩子,三十多岁了终于要有个归宿,那姑娘还是她顶顶喜欢的,太皇太妃越想越满意,又不禁狐疑地看向谢危楼:“都说男追女隔座山,你素日古板悍戾,毫无情趣,究竟是什么本事,这么轻易便将人追上了?”
谢危楼含笑垂眸,唇边笑意晕染,忽然就想到上一世,她拿他的剑就要自刎的时候,他心里忽然就有了异样的感觉,他想要保护她。
乱世之中,美貌就是原罪,她就像被一群饥饿残忍的野兽围攻夺食的兔子,那么的可怜,偏偏又那么倔强。
他有种感觉,天底下只有他能护着她。
从将她带走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在想能将她安置在何处。
那晚她独自一人坐在篝火旁,身形那么单薄,像坠落在火堆旁的风筝,浑身的骨架也就那么细点,叫人舍不得让她颠沛流离。
后来他将人带回军营,用了足够的耐心,小心翼翼地守护,直到一年之后,她才慢慢地开始信任他、依赖他。
后来回到京中,明明说好要一辈子跟着他的人,看到偌大的将军府就怯了,居然动了逃离的心思,那日她对他说了很多很多,每一句都在将他往外推——
“你知道的,我父母双亡,家世背景不能为你在官场有任何助益;我脾气尖锐,戒备心很强,时常无理取闹,会刺痛身边的人,没有几个人能忍受;我想要的陪伴和爱多过任何荣华富贵,倘若你不能一心一意待我,或者终有一日不能忍受我,让旁人欺我、辱我,我也会恨毒了你的……”
说起来,上辈子他年岁也大她不少了,真就像呵护稀世的珍宝一样,不知道做了多少功课,才哄她与自己成了亲,加上这辈子的暗中守护,为他们的前路扫平阻碍所做的一切努力,如何也算不上轻而易举了吧。
他们上辈子没有完好的结局,所幸天可怜见,让他们兜兜转转再次相遇,而他的权势地位,足以护她一世安稳无忧。
谢危楼眼里有淡淡的光,“姨母,您不知道,这些年我堆积在心内的所有感情,唯有在她面前无法克制,奔涌而出,一览无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