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穆云是个爽利之人,闻言便也不客套,先是微微颔首,而后开门见山道:
“长生昨日将他三叔缂丝厂里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闹得双方显些械斗一场,长生手下一刀斩了老三任用多年的大查柜的脑袋,此事,殿下可知?”
宣明珠眼皮轻跳,这她还真不知道,同时也不明白梅穆云特地找她说这件事,所为何意,是觉得梅长生做得过了,要她申饬他吗?
梅二老爷肃容道:“自打长生在醉白楼宴请族老之后,似变了一个人,连日来查丝政,抄刺史,截商源,联外姓,手段雷霆狠辣,致使族中各支怨声载道,他到底是公干,还是回来打冤家呢?
“梅某知道,长生自小是个温文庄正的孩子,他这样急于求成,必有个缘故。”
宣明珠不知梅穆云到底想说什么,耐性听着,却见他忽而对自己深深一揖。
“某恳求公主殿下,放过我们家孩儿,莫要再吊着他,利用他为了施行新政,不惜对家族抽刀相向。”
宣明珠愕然良久,才笑出一声,指指自己:“我,吊着他?”
敢情这位二老爷说了半天,意思是他家小孩原本很乖,是她带坏了他啊。
梅穆云反问:“如若不然,殿下何以远远住在北郊别业,长生又三番五次的夜去?”
三番五次?宣明珠愈发莫名,她自打住过去,也只在第一日见过他一面而已啊……不对。
宣明珠蓦然拧眉,“你跟踪他?”
梅二爷敛下眼皮,“是保护他。”
甭管跟踪还是保护,此人都胆大包天刺探到她头上了,宣明珠火从心起,“本宫早已与他恩怨两清,你仅凭臆测——”
话说到一半,忽省觉,她是什么人,对方又是什么身份,她为何要向旁人解释,真是气糊涂她了。
宣明珠呼吸沉促,掐了两下指尖,曲翘浓密的睫毛向周遭一扫,瞧见大理石桌上的那只白釉公道杯,迈步过去拣在手心。
颠了两颠,猛地掼在地面。
银瓶乍破之声,在安静的水榭间极为刺耳。
锋利的碎瓷刹时四处飞溅。
梅穆云眉头被惊得跳起。
“看见了么。”宣明珠伸手指地,“这些碎片,阁下以为,能够拼凑如初吗?”
梅穆云默然不答,公主身后的泓儿沉声道:“殿下问你的话,答言!”
梅穆云梗着他那颗狷介的头颅,半晌回道,“不能。”
“很好。”
宣明珠点头,她眉间的牡丹朱砂钿,衬着那双神采灼熠的凤眸,冷艳而慑人,声音亦凌利:“碎瓷不能复粘,破境不能重圆,这便是本宫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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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宫用人,不用诱计,一令而已。今日你出言冒撞,本宫看在梅卿顶着压力为国效命的份上,赦你一回,不为例。你姑且自省,你说的这番话,非但得罪了本宫,也看轻了你口中那庄正之子的品格!”
说罢宣明珠便走。
才转过身,那双绣珠凤舄却是顿住了。
梅长生就立在凉亭外不远的水杨树下。垂下的黄绿丝绦,漫淡拂弄他的白衣。
人影清瘦,风也寂寥。
男子目光安静,无声向她望来。
宣明珠费了一息功夫,从那片平湖般的目光中拔出视线,望了眼天上日头,敛神走去。
经过他身边,亦无逗留的理由。方才她所说的话都是真心话,自问没有辱没他的地方,他听没听见都无所谓,剩下的,便是他们叔侄的家事了,她不置评价。
顶多,摔他家一个杯子嘛,总不至于要赔偿的。
手腕突被身畔勾来的手扣住。
那指尖微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