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将尽,夕阳余晖将整座城池都烫成了金色。
羊肉摊的客来了又去,集市上人烟渐稀。
郑屠站在砧板前,机械地剔羊骨头,他说话的速度越来越慢,连瞳孔里的聚焦也逐渐消散。
“卫将军为天水城的百姓战死,他的女儿却成了魔鸦的祭品······”
他高高抬起板斧,重重落下,羊羔的腿骨被劈成了两段。
在卫芸秋死后,一场黑风暴,将整座城的躯体与灵魂都吞噬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具具白骨,深夜游荡在街巷。
白昼降临,枯骨被重新赋予血肉,人们忘记那些恐怖的记忆,如同什么也发生一般生活,演绎着这座城的世情百态。
周而复始,循环往复。
“这是上苍对天水城的诅咒。”
除了郑屠,没有人记得金乌,魔鸦,卫萧,卫芸秋和那场黑风暴。
“我常常在这个摊贩前做梦,梦见我变成了一副骷髅,朝误入天水城的路人挥舞板斧。梦醒了,手里宰割的分明又是只羊。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杀的是羊,还是人······”
魔鸦消失的同时,他们自己成了恶魔。
郑屠脸上的肉又开始往下掉落,他的眼珠子从框架里掉出来,像哭一样诉说。
“我知道我不该将丫丫送到那里去,我该死!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我真的······不想再杀羊了啊······”
他哭吼的同时,脸上最后一块血肉掉了下来,骷髅高高举起板斧,咆哮着朝他们砍了过来。
迟宿抱着白珞,闪身躲过了郑屠的斧头。
屠户没能击中他们,暴怒地撕碎了砧板上的一具“羊尸”,仰天咆哮的声音,穿过几条街道落入他们的耳朵。
他们站在一处屋瓦上,俯瞰街巷中游荡的骷髅,褪去血肉的人类毫无尊严,如同被圈养的牲畜。
白珞眼眸低垂,教人望不见她眼底的光亮。
迟宿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握住她纤细的手腕,缓缓向下,覆着茧子的指腹贴着她微凉的手心,修长的指节将她的手掌整个包裹住。
他一贯如此,成熟、稳重,给人一种值得信赖和托付的感觉,轻而易举地就能抚平白珞心中的惊涛骇浪。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白珞一想到他入了魔道便暗自焦虑,只是面上未敢显露出来罢了。
“这些人被困在天水城多年都不得脱困之法。我们想离开天水城,还是得从神庙寻找出路。”她深吸了一口气,理清思绪。“你不能进入神庙,只有我能去找线索。”
迟宿点了点头,对她的判断表示认可,俯首贴着她的耳朵哄道:“我会一直守在外面,它不敢轻举妄动的。珞珞不怕······”
这话听着耳熟。
白珞想起清晨怀抱的女童头骨,双腿就有些发软,又恨起这狗东西成魔才害得自己不得不单打独斗,泄愤似的在他胸口轻捶了两下。
“我才不怕!”
他们走到金碧辉煌的庙宇前。白珞攥着迟宿的衣角,喃喃道:“阿宿,你说它到底是什么呢?”她没指望能得到迟宿的回答,说完后自顾自走向大殿。
迟宿叫住了她。“珞珞,你记住。它可能是一段记忆,一缕残魂,也可能是幻象或魔物的伪装,但绝不可能是一个······人。”
他语调冷漠,像刻意地提醒着白珞什么。
“卫芸秋已经死了。”
“嗯,我记住了······”
话音落时,她推开厚重古老的大门,将月光也推入了神的领域。
迟宿望着她走入神庙,眼底的光亮消失,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
······
咔嚓。
殿中烟雾袅袅,三尺高的金乌雕像在若隐若现的香雾中彰显出神的威仪。
戴着银毡帽的小女孩,披着长长的黑羽衣,背对白珞蹲坐蒲团上,双手捧着一颗贡果黄梨,大口大口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