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只剩她和赵元璟。
从她的视角,只能看见赵元璟那只修长有力的手,正一下下不紧不慢地叩着桌案。那只手好看极了,骨节如玉,根根分明,可惜指腹却有劳作的薄茧,是他颠沛流离十数年的见证。
沈灵霜背后阵阵发凉,下意识握住袖袋中的匕首,在赵元璟俯身靠近她时越握越紧。她的心神紧绷到极致,只知道死死攥着匕首。
冰凉如雪的袖角从她耳畔一拂而过。
沈灵霜下意识摸了摸鬓边,从发间取下的,是一支银钗。簪头是一小簇一小簇米粒大的杏花,花蕊处嵌着细碎的宝石,在昏暗的车里都璀璨夺目。她见惯了好东西,一眼就看出这支钗子价值不菲。
沈灵霜不禁愣住,赵元璟这是做什么,讨好自己吗?小娘子看着钗子蹙起了眉。
赵元璟微微别过脸,竟有几分不自在,“我第一次见你时便想,这烟雨杏花,很是衬你。”
有句话他没有说,这支钗其实是他亲自绘了图,让匠人打的。
灵霜不在的这几日,他常常会想起两人初见时的场景——慈恩寺的后院里,杏花树下的少女正伸手去够花枝,从烟粉衫子里露出的一小截腕子如霜胜雪,被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子吓得含羞逃走时又忍不住好奇握着花枝回头,怯生生的模样娇俏又动人。
赵元璟原本以为自己喜欢的,该是如楚如霜那样的女郎。既能助益他得到皇位,又有楚氏为后盾,能够庇护子女,不会轻易被人所害,与他软弱轻易被害死的生母完全不同。同时又头脑蠢笨,见识短浅,完全不会让人联想到他那位谋朝篡位、心狠手辣的好祖母。
原本是再合适他不过的,他也应该如前世的流言一样喜欢楚如霜。
可事实上,他错得离谱。
他喜欢的,根本不是楚如霜那样的女郎,反而是……赵元璟凝着眼前人,喉间上下滑动一下,居然觉得有些干涩,准备好的话也变得难以出口。
沈灵霜没留意到郎君的异样,只一味低着头,握紧前世求而不得的簪子,掌心被簪头硌到的疼痛感告诉她这不是梦。
她甚至有点怀疑赵元璟是在向自己示好求和。
可转念一想,就有些好笑。
赵元璟性子那样傲,前世今生,她也只见过他对楚如霜低过头,自己不过是个替身,哪里值得他屈尊降贵地讨好。
正琢磨着,连绵深沉的“铛——铛——”从车外传来,和在风里还有无数金铃的清响。
沈灵霜怔了怔,知道车驶到了慈恩寺附近,不由得有些出神。
长安赫赫有名的慈恩寺,连大雁塔的檐角都缀满成百上千的金铃,她亲阿娘大崔氏的灵位就供奉在那里。
从前,她每一旬日都会去慈恩寺消磨时光,先去祭拜阿娘,然后在兄长的掩护下跟温姐姐一起去小学堂教贫苦小娘子识字。寺里还有个虎头虎脑的小沙弥,总是偷偷带她去喂林子里的小狸奴,所以她每次来都会让阿春偷偷带些鱼来。
那曾是她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可自打嫁给赵元璟,就再没了机会去。赵元璟讨厌猫,也讨厌小学堂,更讨厌檀香的味道。他不喜欢,就不许她去。
银钗冰凉凉的触感一直凉到了女郎心里。
沈灵霜回过神,突然觉得可笑极了。
赵元璟到底把她当什么了,一支精致昂贵的钗子,难道就想抵消前世的所有怨憎羞辱,让她继续舍弃自我祈求他的爱怜吗?
同样的钟声,赵元璟想到的,却是放榜那日,曾有个害羞又大胆的女郎红着脸垂着眼,娇憨天真地问他是否真心实意地要娶自己。郎君的神色变得柔和,修长指尖轻轻跳跃一下,想握住女郎的柔荑,那些说不出来的话好像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开口。
“霜儿,我们……”
车厢蓦地剧烈颠簸一下。
“这么小的狸奴!好生可爱!”阿春疑惑惊喜的嗓音从车外响起。
赵成无所谓道,“扔草丛里就行!”
“那怎么行,好歹是条命呢!”
“那又如何,郎君讨厌带毛的活物,我们还得赶追圣驾,耽误不得!”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