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户户的针线都集中大锅炖,要给隔壁村子织一件红嫁衣,祭祀用。”
“那妈妈要用别的东西绣吗?”
樊可蹲在身子,一只蚂蚁正从地面上爬过,被她用两根手指捏碎了。
家里唯一里面装着针线的饼干盒,被她从高高的柜子下搬下来,打开一看,呼啦呼啦跑出一堆母螳螂。
母螳螂成群结队地往外面爬,爬过她的手臂,只剩下满盒子公螳螂的残骸。
隔壁的哭声还没停,她跑出去看,婶子坐在石阶上剥虾,说要趁着还不下雨把虾摘出来,泡好了做饭吃。
那打人的爹抽着柳条对准他跪在地上的小儿子身上狠狠地抽,疼得孩子嗷嗷直哭。
“你哭什么哭!”
“我哭,我哭……”小男孩揉着发疼的眼睛,“新绣娘说山洪要来了,我们逃不出去,全都得活埋在地底下,喂了蚂蚁!”
“我死也得当个饱死鬼,塞馒头!”
“我就吃!我就吃!”
“黄毛小子,放什么屁!”男人说,“你爹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山洪,偏巧着就让她说中了?下雨咋了!不下雨庄稼不活了!”
“新绣娘,新绣娘,一天躲个屋里,连人都见不到!要不是为了赚钱,老子连一件衣服都补不了吗?”
新绣娘,新绣娘,樊可蹲在嫂子跟前,捡起她地上的虾线,打了个结。
新绣娘,新绣娘,长长的虾线黑得像碳,黏腻地粘在土地上被她高高提起,每一只虾的脊梁都在这里。
新绣娘,绣线这不就有了。
她回到屋里,看见她妈妈已经趴在地上,陈醋缸被放倒了,稀稀拉拉流出来一摊酸醋。
新绣娘,已经泡浮囊了。
星盘告诉她,这个女人是爸爸和妈妈的秘密,这个女人是足不出户的新绣娘。
她走过去,扶起地上的妈妈,用两根粗粗的麻绳,将新绣娘的肉拴在一起,变成一块巨大的五花。
她妈妈的双手在地上漫无目的地摸索,红布被顺势摘下,露出她空荡的双眼。
妈妈的眼睛已经被割没了,只剩下满眼的黑色。
系统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醋缸里的女人,是爸爸和妈妈的秘密,在你出生之后,爸爸的沉默让妈妈变成怪物——爸爸,隐瞒了妈妈,为你找了新妈妈。」
「醋缸里的女人,是爸爸和妈妈的秘密,妈妈不堪忍受爸爸的冷漠,妈妈杀了你的新妈妈,藏在了醋缸里。」
「醋味向来太重,爸爸发现不了妈妈。」
“这段是李栎的记忆。”樊可在心里默想,“李栎的一生,李栎爸爸和妈妈的故事。”
她小时候可没有新绣娘,也没有所谓的隔壁村祭祀和纺绣厂,除了爸爸妈妈哥哥和山洪,就连这个村子也是来自于李栎的伪劣品。
妈妈太笨,什么也看不见,才把醋缸掀翻了。
“如果这个世界是这样虚假的,山洪的爆发还有意义吗?”
樊可用墩布在土地上摩擦,可惜醋味已经深深浸入土里,再也抛不干净。
“星星都有自己的轨道,人生也一样。”樊可喃喃道,“下一刻,爸爸就会从门里跨进来,看到再也藏不住的妈妈。”
“然后十点,开始下雨。”
“下雨之后……”
“下雨之后,山洪爆发,你死无葬身之地。”
樊可抬起头,目光与站在门口的樊诩对视。
樊诩的眼神很坚定,仿佛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