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的帝国将会是思想的帝国,而至少在目前来说,如今和过去的帝国,则更多的是经济的帝国。
征日战争结束了,对于军人们来说,这是一场屈辱的失败。他们准备充足,兵员良多,曾有绝对的信心在一年内彻底解决这个甚至还没有完成统一和集权改革的小小岛国,那时候,即使是对于日本最乐观的估计,大抵也只是保留一个徒有其名的统治政权,实际上完全沦为天朝的殖民地。
而现在呢,兵团已经决定撤军,北九州和西国地区的兵团残余控制区将会在接下来两年的时间里将主权陆续交还给幕府,石见银山等矿产资源也由天朝以开采技术和承担建造本金作为交换,得到了十九年的使用权而非绝对的主权。
足利家曾经已经威严丧尽,足利幕府对于日本大名的控制力几近为零。而现在,借助着这场战争,足利幕府清除了不忠的大名,借用引进义兵和同一些较为进步的大名合作,正在逐步的完成天朝化改革。
这一切都将兵团衬托的宛如故事中最愚蠢的反派一样,可笑,可悲,可恶。
当然,这一切和李贶生没什么关系了。
李贶生又不是兵团的人,更何况,他也得到了来自幕府的一份满意的回答。
接下来,幕府会向天朝称臣,并借助使天皇去帝号,改封日本王为契机,开始削弱天皇在日本的神圣性,以进一步的完成日本的天朝化改革。
新生的足利幕府将主动融入天朝的市场内部,遵守天朝所制定的朝贡贸易体系规则,同时,在法理上同朝鲜,越南等国一样,承认日本从法理上属于中华帝国的范畴。
当然,目前国内关于中华帝国的宪章都还在反复之中,其实最后一条的作用也挺有限的,至少李贶生知道的是,老头子一直想把中华帝国,天朝和大明彻底分割开来,形成独立的三个概念,但国内的文官们似乎并不希望这么做。
毕竟,按照老头子的设想的话,一旦三个概念被分割确立了,那么国内大部分的文官都会变成‘大明的臣子’,只是效忠于大明皇帝这一个体的存在,和家奴本质上没有区别。而少部分能够被称之为天朝官员的文官,从地位上来说也同什么朝鲜的文官,越南的文官其实没有区别,大家都是中华帝国内部的一部分而已,区别最多也就是你是省会的官,而我是县城的官。
大部分文官不可能接受这样的事情,试想,一个在江淮州府出生的士人,寒窗苦读数十年,辛辛苦苦和几百几千人竞争,通过了科举,还得再坐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冷板凳,或者到什么穷乡僻壤的县城里干个好几年,才能舒舒服服的当个官员。
结果呢,一个朝鲜人,或者一个越南人,在不知道是什么鬼地方的化外之地读了几本汉书,会说几句汉话了,于是当了官,竟然就成为了和他们一样的存在?怎么可能!
国内的大部分文官不希望承认那些小邦小国的官员也是和自己一样的存在,因此极力拒绝扩大中华帝国的概念及将中华帝国的概念分割独立开来。他们坚持认为,中华帝国的概念就是指在中原十八省内的,完成了大统一,并且以汉文化为主流的国家,故此,大明王朝就是中华帝国,没有别的解释。
但随他们的呢!帝国是经济的帝国,当帝国的所有疆域和地区都被统一在一个经济体系和其塑造而成的市场之中后,就算那帮文官再反对,中华帝国也在实质上将会脱离大明王朝的政治体系而独立存在了。
更何况,也不是所有文官都反对中华帝国的独立存在的。
“那帮脑子有病的军人很麻烦吧。”
“首先,理论上我也是军人,其次,比想象中的麻烦多了,我原本以为一年就能搞定的事情,他们得花足足三年才能意识到自己已经打不下去了,这场战争已经失败了。”
“得了吧,你是民兵体系的,在那群野战军的军头看来可算不上什么军人。至于那帮军头,呵,也许他们的脑子还没有从三十年前转过来,他们大概还以为现在的战争和三十年前一样,都是动不动十几万大军打上好几年的那种。”
只可惜,现在的战争是为经济服务的。
“你在日本调查的怎么样?”
“日本潜力还行,唯一的问题是太穷了,在兵团去之前就打了几十年仗,底层的农民都快活不下去了,说实话,我觉得短期内日本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铁质农具的消费市场以及林木业的生产吧。”
“日本的林木资源很多吗?”
“不多,但至少比中原现在的林木资源更好,你们要搞林木业,要么花上五十年先种树,要么去满洲的冰天雪地运木头或者去西南的深山老林运木头,无论是哪个我觉得从运输便利性上来说都不如日本。”
中原的林木资源由于人口的增长和数千年的开采,实质上早已经进入了一个相对稀缺的程度,甚至在中原的北方地区,过度开采导致的荒漠化现象已经极其严重,导致老头子不得不从四十年前就开始禁止中原地区的林木私自开采,如今中原的木材需求大部分都依靠西南和南海诸国的提供。
无论如何,有需求自然也就代表着市场,利润,订单,就业,而对于这帮并非是走传统科举路线上位,而是靠着天子上台以来,迅速发展的经济规划和生产体系建设而上位的家伙来说,光是闻着味,他们就会聚集过来了。
新文官体系,又或者被称之为经济技术官员集团,在近五十年来迅速崛起,最终完成了夺权的家伙们。
而最初推动了征日战争,也在夺取了石见银山后开始逐渐收手,并在判断征日兵团已经陷入战争泥潭后果断中止了一切支持的渤海系文官集团,也就是这帮新文官之中的一系。
至于眼前正在和李贶生交流的这家伙。。。。。。这家伙叫聂存斋,受到徐阶推荐出来做事的。
是江淮系新文官集团的一员。
也是这家伙和其背后代表的江淮系,替李贶生联系了南九州萨摩的岛津家,然后再是李贶生同幕府义兵集团的接触,并通过幕府义兵联系了织田家的领导者,那个叫织田信长的家伙,最终促成了岛津-义兵-织田同盟,幕府改革派正式成为一个真正的政治集团。
帮李贶生搞定了这些事情,自然不是因为这帮江淮系的新文官爱国什么的,也不是他们闲的没事大发善心,原因其实很简单。
他们要对抗渤海系的新文官。
“那些北方佬通过石见银山可是捞到了不少好处,这些年干得正起劲呢。但他们倒是拍拍屁股走了,满不在乎日本的烂摊子,我们这些为国为民的人又怎么看得下去。”
“别扯淡了,要不是你们把控银价,北方人也不会跑到日本找银子。”
面对着聂存斋的说法,李贶生连气愤的情绪都不会有,也就这种程度的事情,要是这都能生气,那他也不用做事了。
征日战争的本质,实际上就是江淮系凭借着天朝对于环太湖地区的发展,以及长江航运的便利,使得应天-松江,扬州-杭州一带的地区成为了整个中华帝国的贸易中心,收拢了大量的财富,而这些财富之中,自然也包括了白银。
靠着对白银的大量收拢,江淮系的新文官也因此几乎是垄断了整个东方的白银流通,彻底掌握了银价。靠着这一点,江淮系在很长的异段时间里,一直靠着对其它地方的银价调整,迫使中原大量地区无法筹集足够的资金进行地方发展,最终沦为了江淮系的商品生产地及提供劳工的地方。
渤海系的新文官集团正是为了打破这一点,才选择了推动征日战争,试图从石见银山夺取一部分银子来打破江淮系对白银的垄断和对银价的把控。
从这一点上来说,幕府也许是有资格和理由大骂天朝的,因为这场长达五年的战争,究其原因,只不过是两派文官的经济斗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