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
阿宝心道连扬州第一妓馆你都知道,平日没少去楼里给当红的娘子们画像罢。
一边又想,自己当年也算有点名气,怎么从来就没遇见过梁元敬呢?
她带着点炫耀的心理,对梁元敬说:“告诉你,我当年可是鸣翠坊众多娘子里的魁首。‘五陵年少争缠头’,那场面,不是我吹,除了我没人能做到。就连知州大人想请我去府上弹一曲琵琶,我也是要考虑一下的呢。”
昔年,阿宝随哥哥李雄一路东逃,兄妹二人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才好不容易到了扬州。
彼时的扬州府为“淮左名都”,隶属淮南东路,下辖江都、广陵、天长、泰兴、高邮五县,与两浙路、江南东路并称为天下最富裕的三路。国朝大半赋税由此出,可谓是商贾发达,舟车日夜往来,时人描绘为“万商落日船交尾,一市春风酒并垆”。
然而吴中居,大不易,扬州虽受灾较轻,却因大批难民的涌入,城中物价高涨,薪桂米珠,饥死者冻馁于道。
李雄本是个银匠,依靠给富贵人家打造钗环首饰谋生,然而乱世之际,人人为了温饱而苦苦挣扎,哪还有什么闲钱去打造银饰。
再加上初到扬州,人生地不熟,没有固定客源,李雄空有手艺,却没办法养活自己和阿宝两个人,走投无路之下,无奈只能将阿宝卖进了鸣翠坊。
虽是“卖”,却是为了让阿宝活下去。
彼时扬州城虽破产者无数,饥民僵卧四野,然而达官贵人依然该玩的玩儿,该享的乐要享。
小秦淮河两畔,尽是花楼酒家,丝竹笙歌不绝于耳,河面上,画舫林立,灯红酒绿彻夜不歇。
鸣翠坊便是扬州最负盛名的一家妓馆,时有名妓崔小钰,容貌娟秀,善诗文,工书画,被点评为“色艺双绝”,引八方才子争相追捧。
阿宝被卖进鸣翠坊后,便是被委派到这位崔娘子身边伺候。
她不卖身,因为依照大陈律法,倡优歌伎隶属贱籍,社会地位低人一等。
这是哥哥李雄留给她的一条退路,他每日去运河码头当搬运工,就等着存够钱了再将阿宝赎出来,接她去过好日子。
那一年,阿宝刚满十五岁,恰是天真烂漫的岁月。
她成日在鸣翠坊里东奔西跑,浑身的精力似发泄不完,崔娘子时常点着她的鼻子笑她,“浑似个小狗儿”。
楼里的妈妈喜欢她,娘子们喜欢她,就连厨房里烧火做饭的厨子都喜欢她,知道她最爱吃水晶酱肘子,特意留一只,等入夜了拿给她当夜宵吃。
阿哥每日从码头下了工,也会带着些糖饼糕点来看她,让她不要闯祸,少惹崔娘子生气,乖乖听妈妈的话。
阿宝一边胡乱塞着糕点,一边敷衍应“好”,心中却想,崔娘子才不会生她的气呢,崔娘子最喜欢她了。
在扬州的头一年,便这么过去了。
冬去春来,城中饥民逐渐少了,瘦西湖畔又出现了结伴出行的才子佳人,二十四桥游客如织。
阿宝翻了年便满十六,人长开了,个头也拔高了,再也不是先前一团稚气的孩子模样。
她就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终于开始焕发出耀眼光芒,陪伴崔娘子赴宴春游时,越来越多惊艳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时常有人指着她问:“崔娘子身旁那位抱着筝的小娘子,是谁?”
精明的鸣翠坊妈妈从中发掘了商机,开始着人培养阿宝的乐艺。
“鸣翠坊”——出自杜甫诗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原本就是以“乐”称名于扬州的。
楼里的娘子大多都通晓乐艺,且会一两门乐器,如崔小钰擅筝,但她的琴艺也不是特别出色,与她的书画才艺相辅相成而已。
妈妈常深恨自己手底下没教出一位乐艺闻名天下的娘子,使得鸣翠坊这些年日渐式微,争不过小秦淮河畔那些声名鹊起的新妓馆,熟料真正的转机就在自己身边。
阿宝本就精通音律,她自岁起,便师从蜀地一位女艺人学琵琶。
在家乡时,她时常抱了琵琶上街卖艺,哥哥李雄便在一旁支个摊子,敲打银饰,一边看着她,免受市井泼皮们的侵扰。
十来年的磨砺,阿宝的琵琶技艺已炉火纯青,就连妈妈派来的老师傅听了她一曲琵琶后,也说自己无所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