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他们出生那晚寒冷的夜风,她知道我们的地位在狼群中并不是坚如磐石。如果不是苹果和拿波对于丘的敬畏喜爱,作为无法自食其力的小狼一定不可能获得如今的生活。我不安地吞着口水,和空地上所有的狼一样仰视着狼王。当注意到自己已经成为营地的焦点,大公狼叹了口气。
“这些天大家都累了,快上来休息吧。”和苹果的懦弱不同,疲惫的音色充斥着他的话语。
所有狼都回到了位置上。我安抚着孩子们的情绪,在他们担忧的眼神中转身与狼王夜色中的眼睛对视。我轻轻地吻了四个孩子的面颊,然后直立起我酸痛的四肢。
不管你做出怎样的抉择,我都不会放弃我的孩子。
狼王似乎已经做好了打算,邀请我一起在空地上坐下。我看着他微微松弛的眼皮,刻骨铭心的岁月的痕迹。那一刻突然想起,当今年的第一场雪下毕后他就是一只九岁的狼了。他平静地呼吸着,我听见他缓缓启齿。
“毛球,我就说你最想知道的。”
我咽了口口水。
“我尊敬丘,我也喜欢你的孩子,哈奇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他们的事……”
浅灰色母狼健壮的肩膀好像牢牢接住我颤抖的身体,我突然冷静下来。
“但是其他的狼不一定,”
金色的眼睛好像在温柔地注视着我,我镇定地与狼王对视。
“以她现在的情况,是肯定没办法参加追逐的狩猎了。狼群的声音一但联合起来,我肯定也要为他们着想。”
“……”
“对不起,毛球。”
“没事。”我以连我自己都感到震惊的速度回应了他的话。拿波微微顿了几秒,觉得以我聪明的个性早就预料到了这种结果。哈奇的气息在一点点淡去,但我已经汲取到了足够的勇气。
“但是我有一个请求,”狼王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说到:“就算到时候你要离开,也请把酒丘留下。”
这是哈奇的愿望。然而现在拿波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并且他们并不比丘的孩子小很多,但是他依然坚定地选择着死去好友的血脉,也仿佛妹妹的遗志直接成为了他的决策。我感到一股和哈奇一样的孤独在他的身上徘徊,我默默别开了视线。
“按照酒丘的性格,我不能保障他能做到。”我的内心也有些对不起这位沧桑的被迫上位的狼王。以我原来的习惯,我是绝不可能这样与狼王说话的,面对丘那双深邃的双眼,我所能做的只有臣服。是什么改变了我这么多?我听到拿波鼻中吐出重重的鼻息,我把头转向另一边,视线接纳冷艳的月光。
“我会尽我所能。”
(三)
第二天,在狼王一晚的纠结下,狼群最终还是决定向人类的牧区进发。拿波批准我和白豆留下来,照顾无法行动的太阳花和明雪孩子,酒丘和另外两只小母狼非常想留下来陪我们,但年岁的增长迫使他们必须尽快学习捕猎。最终,他们跟着狼群踏上了征途。
五只小狼闹腾的个性很快就被寒冷的天气折服,都老老实实待在洞穴里。我和白豆相顾无言,又干起了清扫营地的工作——还记得去年也是这个时候,刚刚生产完毕的我在胆战心惊中,和这位老母狼一起清理着这个埋藏我们爱恨的地方。可如今明明情况一样不明朗,我却格外冷静,条理清晰地把废物清除出去。老白狼看我这样,也低着头不说什么。
太阳花趴在石穴的最外端,把头低低地埋在修长的前腿间。深秋的阳光金灿灿地铺设在她沙金色的皮毛上,但看到额头下无神空洞的眼睛,一瞬间整个画面就失去了生机。好像一块没有活力的石头,靠着新生的苔藓接着阳光创造一点活力。小母狼受伤的后爪因为疼痛藏不进肚子下,只能丑陋地瘫在身体一侧。我看着她湿润的黑色鼻头轻轻颤动,内心闪过一阵剧痛。
突然她看向了我,直起的耳朵带着浅灰色绒毛绽放在脸颊两侧,一簇一簇美丽地绽开,像极了她的名字——太阳花。其实太阳花并不是人类村庄里豢养的高挑金花,而是一种生长在山谷间高高的灌木上的白金色精灵,到了夏天就会格外鲜艳夺目。我小时的一个夏日就是意外崴脚进入了那片金色的领域。明明山中阳光微细,但金色小花的明艳仿佛把太阳全部的温暖聚集在了我卧倒的地上。那种温暖和安详,在看到女儿的面孔时再一次充斥我的脑海。
我快速向白豆交代,白狼浑浊的蓝眼睛微微眯起,像是笑了一下,同意了我的想法。我支起金色小母狼,带着疑惑的她慢慢步行到了那个给我留下无限回忆的地方。因为季节的缘故,这些记忆中绿油油的植物已经褪去了鲜艳的外衣,剩下一层深绿色紧紧包裹着高而细长的枝条。
我本应感到泄气,但不知为何竟滔滔不绝地讲起了我和这些花朵的羁绊,甚至完全忽略女儿从不解到惊讶,再到一种我无法形容的表情的转变。等我回过神来时,她已经不再正脸看我,而是侧着脸庞,直直地看着这些我刚刚叙述中的“主角们”。
我有些不知所措——一向话最多的女儿突然沉默了,像一个暴雨前的黎明,沉闷的,又带着一点要迸发的蓄势。我看天色不早,碰了碰她的肩膀,太阳花终于回过神来。
“你要是喜欢这里,我们以后每天都来。”我咧开嘴吻,温柔地看她。小母狼默然地点点头,跟着我在夕阳的金光中,一颠一簸地回到了营地。
“什么都不用去想,只需要勇敢地面对当下。”
我好像看见哈奇的金色眼睛和天边的太阳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