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天,两人相安无事。蒋剑鲲没有像他先前说的那样出门去,缪晨光也并不多问。
他依然对他的泥塑毫不关心,她也依然坚持不懈地整日跟在他身后乱转。每天她都会请他帮忙做些简单的家务活,他没有拒绝。和他一桌子吃饭,他也默许了。她感觉到他对她的容忍,心中已是十分欣慰,也就不敢要求更多。
只是不再做泥塑,他的日子仿佛一下子变得空闲起来。有时闲来无事,他会溜达到屋外,站在光秃秃的院子里长时间发呆。每到此时,她便在他脸上看到一种茫然的情绪,不是出于迷茫或疑惑,纯粹只是因为没事可干。他偶尔也会出门,在村中乱走,她便紧紧地跟着他,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她相信他保证过的话——就算要死,也不会在她眼皮底下。
再过一周,就是年三十了。年夜饭的菜谱她已经反复琢磨了好久。她努力回想自己母亲在去年春节做的年夜饭。饺子是少不了的,她要多准备几种口味;鱼肯定也要有——他明明就是爱吃,这回要让他尝尝她的手艺;大鱼有了,大肉肯定也需要;再来点清淡的蔬菜;不知在北京能不能买到春卷皮子;可惜她没有学会母亲酱鸭酱肉的手艺……
在这寒冷的异地他乡,她的首个远离家人的春节……缪晨光只希望能够平平安安地,过个好年。
然而,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她也没有料到,分别竟会来得这么突然。
那天他们正在蒋剑鲲的屋子里吃饭,吃到一半,她一年也响不了几回的小灵通忽然唱了起来。
她起身走到屋子一角,接通电话。令她惊讶的是,电话是她的系主任打来的。
“缪晨光……你在哪儿呢?你那儿是不是信号不好啊……”
电话里伴着哔哔啵啵的杂音,她好容易才听清楚老师说的话。他在电话里告诉她,可能是小灵通信号不好的缘故,她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的家人联系不上她,只好把电话打到了学校,学校又联系了她的系主任。
“……你这两天没跟家里联系吧?你家出了点事……赶紧去个电话吧……”
缪晨光的脑袋“嗡”一声炸开了。最近发生的事太多,确实跟家里联系少了……她结结巴巴地结束了跟老师的通话,心里乱成了一锅粥——她其实知道是什么事,她其实猜到了……他心急火燎地想要拨父亲的手机号,不景气的小灵通偏在此时给她添乱,一下子又没了信号。她急得不行,第一时间就要往屋外冲。
“小缪?……”
听到他喊她,她才记得回身解释一句:“蒋老师,我……我得出去打个电话……”
听她语气异常,他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往哪儿打?”
“我家……我小灵通……没信号……我老师说家里来电话找我,出了点事……”她语无伦次地说着。
蒋剑鲲听懂了。他立刻往书桌的大致方向一指,那里搁着他的手机。
“用那个。”
缪晨光忙返身跑到书桌旁,颤抖的手指按下了家里的号码……没人接。她重新拨了父亲的手机。
蒋剑鲲听出她不同寻常的焦急和慌张,他几口吃完饭,搁下筷子,静静地听她的一举一动。
电话终于接通了。通话时间不算很长,刚说了两句,缪晨光的眼泪便掉下来。她的父母在那边显然有很多事要忙,没几分钟,通话便结束了。
听到她抽鼻子的声音,他皱起眉:“出什么事了?”
“我爷爷……没了……”她颤声说着,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蒋剑鲲也不免愣了。一时间他不知如何安慰她,只得安静地听着她在那里费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好一会儿,他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她跟前,伸出手摸到她的脑袋,在她的头顶心轻轻拍了拍。
眼泪立刻来势汹汹,她大声地呜咽起来,很快哭得泣不成声,仿佛窒息一般用力喘气,连连咳嗽。他像是有所准备似的,替她拍一拍背,待她顺了气,又摸到搁在床头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好一会儿,她才有了说话的力气。“我……要是在家……就好了……早知道……一放假……就回家……就好了……”她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说着。
“不怪你……”他低声说。
她继续哭着,哭了好久。而他完全是一副无能为力的神情,只能默然站在她身前,听着她不停抽泣。
又过了一阵,听她渐渐平静了些,他才继续发问:
“要回家么?什么时候走?”
“我想……尽快……一会儿……就去买票……”
“……我的手机呢?”
她从床上捡起手机交给他。他用快捷键拨了个电话。
“喂,老张,帮我订一张明早飞杭州的机票……不是我,是小缪……不用太早了,没关系……今晚就送来。好,谢谢。”
反应了好一会儿,缪晨光才意识到那是给她订的机票。她一下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人。“蒋老师,不用……我坐火车就行……”
“飞机快,省得在路上胡思乱想。”
缪晨光踌躇着。即使在最急迫的时候,她也不得不考虑她的经济承受能力。他却像听到了她的心思。
“机票钱我替你付……”
她拼命摇头,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他却像是预料到她一定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