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烦恼——虽然天地间并没有不同种族不能通婚的法则,但彼时狐族长老们已经收下了羽族的聘礼,她再如何对一个人类动心,都不能违背氏族的约定。
她本想就这样保持沉默,等青桑伤好离开就能把他忘记。可是命运的轮盘一旦开始转动,未来便不由自己。那一天,青丘的一位小狐仙不知怎么得罪了三百里外的邻居赤泽女仙,赤泽众妖本是青丘宿敌,当晚便率泽中鱬怪顺水而来,在狐岐山下引出一场大战。身为白狐族长,雪离当仁不让,身先士卒,虽将鱬怪挡在了青丘之外,却也被赤泽瘴毒打回了原型。她勉强支撑着躲入迷谷林中,却终因体力不支而晕倒。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陪在她身边的人居然是青桑。
她知道他已经见过她的真身,于是忐忑不安的挣扎起来,却又很快被他温暖的怀抱化解。他清澈的眼中未见任何恐惧和退却,紧紧的搂着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低低呢喃她的名字。
“雪离……雪离……”
他窥见了她的秘密,原本应该杀了他,可是世间生灵,又谁能抵挡得住这般温柔的蛊惑?
至少,她不能。
她在他胸口屏息,半晌,抬起头道:“青桑,我要嫁给你!”
他一瞬间愣住,眼底有暗色的波涛翻滚涌动。热情而单纯的狐族族长以为那只是惊讶,或者还有情动。因此她努力平复着心里的慌乱羞涩,攀住了他的颈项,吻上他的唇。
她想要给他一些安慰,给自己一些勇气。
片刻的失神之后,他用微微闭上眼,回应了她
唇齿的交缠忘情而投入,让她觉得至少他和她怀着同样的情意。青丘的夜晚,月明如镜,风凉若水,她将身心托付,只愿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回到碧瀛谷之后,雪离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她和青桑朝夕相伴,走遍了狐岐山的每一个地方,朝寻晨露,暮观夕霞,两情缱绻,几乎未有片刻的分离。
为此,她向族中长老提出解除羽族的婚约。长老们大怒,却屡劝不果,最后只能暗中派遣人手欲将青桑置于死地。可是这些明里暗里的袭击都被两人联手化解,长老们的阻挠让雪离更加坚定——她虽是妖狐,却也是女子,一个坠入爱河的女子,从来只看到自己看得到的,只听到自己听得到的——越是不让他们在一起,她就偏偏要随他浪迹天涯。
为了他,她甚至可以放弃族长的位置。
她相信自己已经得到了这世间难得的真情,为此粉身碎骨远遁天涯,也是无怨无悔。
正当雪离决定离开青丘的时候,四海之内一百零八洲,天上人间的数万里土地上,蓦然出现了一场奇异的天象之变
千年一次的阴月之日毫无预兆的降临,白昼遁去,洁白的月亮变作暗红,连星辰都黯淡无光。在阴月之日里,妖族会失去大部分法力,一些修炼不到家的小妖甚至无法保持人形。雪离不能按计划上路,只能待在碧瀛谷清溪之旁的山洞里,等待着阴月之日过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原本陪在身边的青桑已不知去向。而洞外,红色的月亮正悬在中天,血色的光芒笼罩在狐岐山的层峦之上,看起来诡异而不祥。
雪离永远记得,那是一个寒冷而萧瑟的冬夜。她跌跌撞撞的穿行在静得可怕的雪原里,四处都是红色,遮天蔽日的红色,分不清是月光还是血迹。她从来没有见过平静美丽的碧瀛谷里会有这么多的血,浓浓的血腥气几乎让她举步维艰。
一路而来,雪地里屡屡出现的狐族尸体让她愈来愈心惊。她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是有妖族趁着阴月之日来找青丘狐族的麻烦吗?可是……就算是那些和他们有过节的妖兽魔怪,到了这一天法力也会大大减弱。除非是……人类!
人类!这个念头让她更加提心吊胆,如果有人类,那一定是来找青桑的!可是他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已经遇到了什么不测……
当她在谷口的镜石下看到他的时候,天空里正飘下第一片雪花。
她看到青衣在血花中飞扬,那双曾无数次拥抱过她的手里,正握着一柄巨大的青金色镰刀,弯刃发出雪亮的光芒,刺痛了她的眼。
那样的武器……那种鬼哭一般凄厉的声音……
她想起长老们说过的话,当今世上,人类中拥有最高法术的镇妖师,唯有月哭和星唳二者。月哭为阳,星唳为阴。月哭是一把弯刃镰刀……
月哭!
上位镇妖师!
她震惊得不能言语,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眼睁睁的看着那把凶器砍下一个同族的头颅。那个红狐族的男孩甚至还不满三百岁,临死之前的眼神直直的看着她,仿佛一句无声的控诉。
她茫然的抬起头,在飞散的血雾中触到了他的眼,她已经分不出那是种什么眼神。但在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身体的某一处已经灰飞烟灭。
竟然是这样连痛都麻木的感觉……
原来这才是真相!
她亲眼看到,亲耳听到的——残忍的真相!
茫茫落雪中,她的整颗心整个人仿佛也化成了细碎的雪片,随风落下,化作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