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片刻的沉默,她突然嘶声道:“白玄磊,混蛋!你骗人!”
声音微微拔高,已经失去了平静清冽,带着压抑的哽咽,是勉强筑起的坚强,仿佛一碰就会裂的粉碎。白初一听着,不觉心中一紧,慢慢探出头去,透过蔷薇花丛瞧见那两人——十五公子站的很直,身形清冷,而叶婉却捂着脸微微弯下腰,纤瘦的白影看起来如此哀伤而卑微——即使是方才那样的嘶声指责,在他冷淡的目光下也并未显出多少力量来。
白初一并不是多情的人,可是看到叶婉的模样,却觉得不忍,心里的某一处软软的刺痛着,几乎忍不住走上前去。
可是下一刻,他却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十五公子的眼神。
有一瞬间,那双难得冷淡的眼中闪过一丝及其复杂的神色,糅杂着心疼,伤感,痛苦,犹豫,甚至是绝望——很深的绝望,汇成一汪深潭,几乎要将今宵所有的风露星月一起吸入——就是那一刻,只是那样一个眼神——
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他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意。
可是等叶婉放下掩面的手掌,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依旧看到的是一双没有任何感情的眸子。那个人淡淡道:“你骂完了,可以走了吗?”
“你……”
“若是还不满意,我向你道歉可不可以?为我对你做过的一切……虽然这样很没意义,我对很多女人都那样做过,如果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我还怎么过日子?哈,我忘了,你其实不是人,你不会天真的以为我会对一个妖许下什么承诺吧?”
这话再一次刺痛了她,她一下子扬起手。他泰然自若的等着那一掌打下,可是最后,纤细的手掌却只是握成小小的拳头,慢慢的放下,放下,嗫嚅自语道:
“你……你说谎……你根本不在乎是人还是妖……锦鲤姐姐和海棠姐姐都能留在你身边,只有我不可以……只有我不可以……”
她低低的重复着,往后退了一步,颤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锦囊,放在地上,直起身来的时候,泪珠已盈盈坠落。
“再见……不,如君所愿,不再见了,永远……都不再见了!”
她的声音很快的消散在风声中,转身,垂目,离去,白衣人影宛如一道月夜流星,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只余下一滴清泪,跌落尘埃。
白初一望着中庭里那个独立良久也不曾离开的人影,终于叹了口气。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叶婉也许永远不会知道,那个一意将她赶走的人,会为她独立中宵。
他的叹息声惊动了十五公子,他一回身,便看到白初一从蔷薇的阴影中慢慢走出来,径直走到他的身边,弯腰拾起那只锦囊轻轻打开,血色的光芒顿时映红了他的脸。
“内丹。”白初一道,“我遇见她的时候,她正在追杀九头鸟。她杀了很多妖怪,收集了很多内丹,都是为了你吧?”
——古人相信,妖怪的内丹可以让人长生不老。
她说过“他心里也很苦,我好心疼他”。
她想让他活下去。
可是她最后还是为他的冷漠所伤,掉头离去。
十五公子已经收起了惊讶的神色,他似乎并不排斥让白初一看到自己的秘密,只是淡淡笑道:“你都看到了?”
白初一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问道:“你很难过?”
十五公子依旧浅笑道:“还好吧,世上有比这更叫人难过的事。”
“更难过的事……”白初一转过头,盯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试图从那双略有暗淡却掩饰很好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一字一字问道:“她是什么妖怪?”
十五公子不说话。
他又问了一遍:“白玄磊,她的原型是什么?为什么你要封印她?”
十五公子在他的逼视下,眼神渐渐变冷,最后竟微带凌厉。他答非所问的说道:“不管她是谁,我都不允许你伤害她!”
面对他近乎威胁的口吻,白初一沉默了片刻,将那只装满内丹的锦囊放进他手中,淡淡道:“你想得太多了,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说罢转身离去。
白初一独自回到房中,已无心再抄写咒文。他觉得前所未有的烦躁,他不能理解白玄磊——那隐隐的不安在心里萦绕不去。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
身为一家之主,为什么白玄磊要连自己的性命都惘顾,甚至连种族的传承都可以放下?
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他不明白。
愣了半晌,他合上面前的书,吹灭灯烛轻轻走到床边,揭开纱帐,床上的少女正窝在角落里,口中无意识的呓语着,空气里氤氲着淡淡的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