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没想到,半夜里竟然真的下起了雨。
隆隆的雷声将她惊醒,只见窗外树影乱颤,顿时平添几分惧意。她翻来覆去的一时睡不着,想起客厅的餐桌上还有半瓶喝剩下的果汁,思虑良久,终于决定摸黑下床。
在杭州的第一天晚上,他们住在方序家里。因为方老师教育他们,年轻人既然还不能赚钱,就应该懂得节约。
方序的公寓是一套两居室,两个男生一间,剩下的一间书房留给马荆棘。她一向是生冷不忌沾枕即睡型,还不到十一点就去见了周公,直到天雷阵阵将她轰醒。
她蹑手蹑脚的走进客厅,估量了一下地形,正准备伸手去摸饮料,一道闪电突然劈了下来,顿时将屋子里照的雪亮,只见沙发上正坐着一个人,双目炯炯的看着她。她“妈呀”的大叫了一声,声音却被紧随而来的巨大雷声淹没了。
她正抱着果汁瓶子瑟瑟发抖,头顶小射灯突然亮了,一个平板冷淡的声音道:“半夜三更大叫,你不怕吓到人吗?”
“明明是你吓人好不好?”她拍了拍心口走过去,“不睡觉躲在这里干什么?”
“替方序看门。”
“看门?大门锁的好好的,有什么好看的?”她顺势在他身边坐下。
白初一看了她一眼,伸手关了灯。屋子里顷刻间又恢复了黑暗,不多时,闪电划破夜空,照见窗外的乱影,马荆棘这才惊愕的发现——那些扭动凌乱的影子并不是树枝,而是无数狰狞的鬼怪,群魔乱舞的撞在窗上,却不得其门而入。
她忍不住抓住他的手,白初一眼神一瞥,并没有挣开,只是说道:“已经加了封印,进不来的。”
她也慢慢镇定下来,松开手长长的吐了口气:“方老师叫你看着的就是这个‘门’?”这屋子里需要保护的其实只有她一个人吧?这么说他三更半夜的不睡,是为了……她吗?
这么想并不是全无根据,却又不好开口相讯。因她多了一份心思,所以遇到什么事不免都多想一分,每当这种时候就觉的心里百转千回,怅然若失。
白初一却好像全无所觉,淡淡的“嗯”了一声。
马荆棘暗自纠结了一会儿,突然又想起一件事,问道:“方老师人呢?”
既然他让白初一替他看家,那他自己肯定不在了。
“他临时有事,离开一下。”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可怖景象,慢慢道,“方序几百年来结了不少仇家,每天晚上都有妖魔想要取他性命。虽然封印之力依旧十分强大,但他近年来感觉自己大限将至,灵力已经大不如前。”他顿了顿,“你还记得吧?那幅画中的妖魔之所以会被你看见,是因为封印妖魔的画师已经失去了力量。方序也是这样,这几年冲破古老封印来找他寻仇的妖魔越来越多,他必须寻找继承者,以免将来魂魄散尽的时候引起大乱。”
马荆棘有些发愣:“他不是长生不老吗?也会死?”
“谁跟你说他长生不老?”他淡淡一笑,却又立刻变得肃然,“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他了。他不是不老,也不是不死,一直保持二十八岁的容貌,正是因为他早已经不是活人了。”
“啊……”马荆棘张了张嘴,想到方序说的“秘密”,本想不问,却又不舍得放过这个可以与白初一聊天的机会,最后还是开口道:“为什么?”
白初一似乎并不在乎方序所谓的“秘密”,说道:“因他二十八岁那年找人替自己施了某种咒术,身体死去,但魂魄依附,因此可以保持肉身千年不坏,代价就是身体从此失去感觉。这种咒术来源于魂术师世家的高等密术,现在已经失传了,我问过凤鸣,他也不知道。”
马荆棘听了这番话,愈发觉得心中难受,低头叹息:“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非要活这么久?吃饭睡觉都没用,还不会觉得痛,看着朋友一个个先他而去……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听说是为了等一个人,我不是很清楚。现在咒术的时限大概快要到了,他也就格外忙一些,否则你的事也不会拖了这么久。”他若有所思的倚在沙发上:“其实无所谓有没有意思,怎么活,活多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
他的声音平静,马荆棘却听得伤感,想了想,转身正视他的脸:“白初一,你有没有办法不……不那么快……那个……”
她实在说不出“死”这个字,才刚满二十岁的少年人,这个字离他们太遥远。
“你想说什么?死?”他却答的轻描淡写,摇头“没办法。”
她不喜欢他这样认命,心里一阵揪紧:
“天下那么大,总有办法。或者你可以找到那只狐妖来解咒……”
他打断她的话,语气甚是平淡:“家族里至今为止活得最长的人是我祖父,也只有四十五岁。我的能力跟他比起来还差很远,也许再过两年就死了……喂,你怎么又哭了!”
马荆棘一边擦眼泪一边哽咽,胡乱接道:“胡说……你……你不会那么快就死的……呜呜……”
他手边没有面纸也没有手帕,犹豫了片刻,伸出手指去替她擦眼泪:“你别动不动就哭好不好?再说,过两天你就完全不记得这件事了。我是死是活,你是不会放在心上的。”
他的本意是安慰她,可没想到说了这话,她却哭得更加伤心了,抽抽搭搭:“我才……我才不要忘记……”
白初一很头疼,凝视了她半晌,幽幽微光中,少女低垂晶莹的眉眼有种恍惚的美丽,他突然道:“其实还可以……”
可是话只说了一半又猝然打住,马荆棘泪眼模糊的抬头看他:“可以什么?”
“没什么。”他淡淡一应,“不早了,还不去睡。”
“打雷闪电的,怎么睡得着?”她吸了吸鼻子,“我们来聊天吧……你来过杭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