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尸横遍野中,哭吟声不绝于耳。布拉基最讨厌生离死别,这都是他无论怎么计算估计,都插手不了的事情。自毕业以来,他几乎没有碰到过令自己手足无措的事情,但碰到这样惨烈、令人绝望的场面时,他才终于像个刚过二十一岁生日的、资历尚浅的年轻人,悲伤自责到有些茫然,他不自觉地用力攥拳,粗粝的魔杖硌得手心生痛,他却浑然不觉,哀伤和愤怒让他整个人颤抖起来,身上沾了泥污的宽大巫师袍像是残破的帆布似的微微晃动着。
布拉基的身形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单薄瘦削,再一点负担压上去似乎就能将他完全摧毁,这让邓布利多校长无比心惊,他是想快速让布拉基成长起来,可并不想让他被过大的担子压垮。
“布尼,你已经做出最正确的抉择了,这不是你的错。”邓布利多校长重重捏着布拉基的肩膀,那里瘦削得几乎只剩骨头了,他睿智明亮的眼睛满含鼓励“你是领导者,要快速振作起来,不然其他人只会更无措。”
领导者。布拉基微微垂下的眼睫轻轻一颤,他紧紧咬了咬唇,是啊,他是领导者,直至生命终止那刻才有资格袒露脆弱,他身上还有很多巫师的希望——包括已经离他们而去的巫师。
布拉基挺直腰杆,强迫自己在彻底被压倒之前恢复镇定的模样,他点点头,轻声道“我明白了。请您去魔法部一趟吧,您比我有话语权,这边交由我收尾。”
看着布拉基迅速调整为沉静的模样,邓布利多校长一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对于整体来说,一个主心骨、领导者迅速调整为理智冷静的状态固然是好事,可是对于他个人就不一定了,会被憋坏也说不准。
邓布利多校长面色复杂,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只抿了抿唇,轻轻点点头“我明白了。”
布拉基转过身去,紧紧闭上眼睛,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又变成了那个众人可以信赖依赖的拉文克劳先生。
布拉基慢悠悠地走着,对每一个痛失亲朋好友的巫师给予安慰,那些巫师在抬头看到布拉基时,眼中瞬间冒出一种情绪强烈的光,布拉基第一次被烫得下意识有退缩之意——那是一种视自己为湍流中唯一的浮木、冬夜中唯一的火光、黑夜中唯一的光源的眼神,饱含希望和依赖。他们全身心的信任我。布拉基意识到,但这让他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感到愧疚、让他下意识想要逃避。
布拉基有些慌张地垂下眼,强迫自己去看地上躺着的同僚们。他们面色灰白,看上去就像是正做着噩梦似的,让人无法接受他们已经与世长辞。
布拉基更愧疚了,如果我能更强大一点,是否就能有余力护住所有人了?让他不再因动荡不安、因战争而丧命……布拉基想,自己可能一辈子也学不会以平稳的心态去面对生离死别。
布拉基的身体再次微微颤抖了起来,他这副哀恸的模样引得巫师们触动无比,一边低声哭着一边道“能为整个巫师界和拉文克劳先生奋斗到最后一刻,他(她)一定会非常开心。”
这让布拉基更难过了,不过他们反过来的安慰让布拉基找回些理智,挨个拍着他们的肩膀劝说他们回大宿舍休息,这里他会处理,将遗体送入墓园安葬。大部分巫师们点点头,抹着眼泪,不舍地回头看着与自己阴阳两隔的亲人与朋友,缓慢地离开了。
“西里斯。”布拉基见西里斯守在一个尸体旁边失魂落魄,一边轻声喊着,一边缓缓坐在他身边,低头去看逝去巫师的面孔,只一下他便面色惨白,不可置信涌入他的眼中。
“乔里斯?”
前几天还亮着眼睛同自己谈论理想和未来的少年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他的表情平静,只眉头微微蹙着,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睡得不安稳而已。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他还是六年级的小巫师啊。布拉基呼吸急促了起来,他感到心脏被一只大手紧紧攥着,疼痛和前所未有的自责席卷着他的脑海,他应该在乔里斯请求参与这场战斗时拒绝的,他应该拒绝的!而不是看他那双祈求的、湿漉漉的黑眼睛就心软。
眼眶涨得通红,青白的眼球渐渐布满血丝,布拉基很想流下眼泪,可是只是徒劳,雾水在心中弥漫,没有从眼鼻中涨溢出来,反而倒流到了胃里,让布拉基没来由地想吐。
“布尼。”西里斯担忧地搂着浑身抖若筛糠的布拉基,一滴泪水从他眼眶中流出,他紧紧闭上眼睛,声音颤抖地道“他至死也没有屈服——他是优秀的巫师。我们应该为他骄傲。”
西里斯心里也无比难过,那个会和他暗中打机锋的小巫师,如今却毫无生气地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这时他才发现,其实从前对他一开始算计布拉基的不满,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忘怀,或者说,曾经任何小打小闹似的恩怨,在死亡面前,都变得不值一提。
“可是他的人生才要开始,怎么能——”布拉基声音染上哭腔,他伸出手,想要将乔里斯脸上的泥点子抹去,苍白的手颤抖着凑近乔里斯灰白的脸,动作轻柔地用拇指抹去乔里斯脸上的泥污。
天边泛起一抹暖橙,太阳初升温暖的光洒在广场上,天空中却斜斜下起了小雨,冰冷的雨点拍在眼皮上,轻轻一抖,便顺着眼角滑落,像是老天在替布拉基痛哭一场。
不知什么时候,莉莉安姐妹、希多尔克兄弟和希娜辛娅走上前来,莉莉安面有不忍,但她什么都没说,人总要有这个过程的——学会道别的过程、学会向前继续看的过程。
安托莉亚轻轻拍了拍布拉基的肩膀,温声安慰道“你不要感到自责,少爷,自决定要和伏地魔抗衡起,所有人都做好了会牺牲的准备。逝者已逝,但他们并未离开过我们——希望、信念,我们要带着他们的份继续前行。”
西里斯仔细听着安托莉亚的话,若有所思,布拉基却并没有像他一样接受良好,他本身并不怕死,可不想自己在乎的、被自己纳入保护范围的人死去。
这种话太像自欺欺人了不是吗,死了就是死了,什么都没有留下了。布拉基轻轻摇了摇头,他感觉自己一辈子也无法学会如何面对生离死别,但在这里消沉让同样疲惫的大家安慰自己,实在是太不称职了。
布拉基有些狼狈地起身,露出了一个有些惨淡的笑容,他的眼睛通红,面色却苍白无比,这副强颜欢笑的模样让众人一怔。
“我明白的。”撒谎。
“我没有关系,劳烦你们替我操心了。”撒谎撒谎。
布拉基垂着眸看了一眼地上闭目安睡的乔里斯,脸上的笑容突然变得平静了下来,嘴角的弧度恰到好处,沉稳无比地说出这两句话。
西里斯知道,这是布拉基受到伤害却想要逃避将其糊弄过去时下意识的防御状态,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过了,上次看见似乎还是二年级。
“大家都辛苦了,回去泡个澡好好休息吧,这里就交给我了。”布拉基微笑地说着,又看向一脸担忧的西里斯,笑容似乎柔和了一些,他道“你也是,西里斯。我一个人能搞定的。”
“布尼……”西里斯轻声呢喃了一句,但被希罗尔拽住,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要给布拉基一点冷静的时间,这种场面领导者只会更不好受——更何况他们的拉文克劳先生是个心肠软得过分的人。
布拉基对西里斯点了点头,微笑着挥挥手,示意他快些离开。
西里斯离开前,扭过头看了一眼布拉基,他的爱人身形单薄地背对着他们,脊背是直的,他却无端感受到了他的挫败。
雨好像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