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我还只是和江微熟识,而许多女生只相处了一天便好像多年的老友重逢似的,聚集在一起打打闹闹,好不欢喜。我这人比较腼腆慢热,但不表明我不爱说话;我也很啰嗦,在熟识的人面前。出于基本的礼貌,我与其他人也偶尔交谈了几句,但都只是蜻蜓点水般地寒暄几句。
我一直固执地以为我还没有到需要啰嗦的时刻,我也不喜欢那么多人聚在一堆叽叽喳喳,扰人清闲。每天的军训量不算少,解散之后的我只想像个死人般躺在床上好好休息。
我带了眼药水,军训时规定必须戴帽子,所以高中军训期间发生的诸如流鼻血、患结膜炎等事应该不值得担忧。大家都出门在外,互相之间颇为友好团结,加上教练不算特别严格,偶尔也和我们开开玩笑,聊聊天,我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军训的第十天晚上,我们被允许可以着便装拉歌。于是大家纷纷翻出精心携带来的衣物高高兴兴地穿上了,整个草地顿时鲜亮了许多。排在我左手边的正是曾依然,即我来这个学校结交的第二个朋友。她披着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上身穿一件纯白的无袖吊带T恤,下身着一条纯白的西装马裤,给人一种亭亭玉立、飘飘欲仙的美好印象。看到她的瞬间,我的眼睛不由为之一亮。她友好而又随意地问我借了两张纸垫在地上坐。我很不情愿地撕了给她,之所以不情愿,是因为我眼尖地看到她屁股底下正垫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之所以还是撕给她,现在我已记不清原因了。
我的行为不知怎么却给了她很好的印象,以至于她后来一直夸奖我的的随和大度。当天晚上,她请我到她铺上坐,高高兴兴地拿出绿豆糕、话梅之类的零食给我吃,我开始觉得她其实也挺不错的,之后两人交往密切,同时也把她介绍给了江微。三剑客由此产生。
整个军训的过程顺利得令人吃惊,教练和学生们都很努力,团结一致。或许是因为双方年龄相差无几的原因。这帮聪明的小兵们都了解现在是已经远离家门的状况,再没有父母给予的独特呵护,所以纷纷甩掉娇气,待人异常和善;毕竟这不是我们的地盘,做为命令的被执行者,一个个老实而又听话,只求漫长的军训快快过去。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大阅兵的前三天。因为将要离开这里,教官们把我们带到他们仓库去拍照,那里有军用卡车、坦克、大炮、枪等等,场面甚是壮观。一想到背后全是那些质感强烈的大物件,每个女生都兴奋得直叫。
当一队队穿着迷彩服的女兵们大声喊着口号、踏着整齐划一的步子经过男兵训练营的时候,那些本来也正喊着口号操练的男兵们一齐噤声了,个个瞪大了眼,表情痴呆地目送着女兵们一排排经过。我乜斜着那些只顾傻傻地流着口水的异性生物,心里不禁冷笑数声。来到营地之前的时候,一个个还人模狗样的,20天没法好好打理自己了,个个胡子邋遢的,配张黑黢黢的脸,简直像魔鬼。
“啊……终于见到女人了!!”一个粗大的嗓门突兀地响了起来,如果在房间,估计房顶都会被掀翻。我的鸡皮疙瘩顿时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我看到身边的江微也全身痉挛了一下。“啊啊啊啊……”全体男生开始发狂。
“美女,美女,看过来!”
“妹妹,哥哥想你想得好辛苦啊……”
“喔,喔,喔……”某个男生装大猩猩双手捶打胸脯。
所有的男性生物开始活跃,吼叫声响彻整个上空,久久盘旋,天空中飘飞着几根急于扑棱着翅膀逃走的鸟儿落下的羽毛……
大阅兵的日子终于来临了,我仿佛看到了“自由”的曙光从我的正前方冉冉升起。不知是连长还是什么长对着下面的同学们激动地挥着手道:“同学们!到今天为止,军训就彻底结束了!整整二十天的相处,我们由陌生到熟悉,由懒散拖拉到整齐划一,由娇贵宝气到坚强不屈。在此期间,我看到过你们的泪水,你们的欢笑,你们的泄气,你们的拼搏……随着二十天一天一天过去,我们的感情也一步步加深。如今你们要离开了,我和教官们都很舍不得,和大家在一起的日子真的非常开心……”
在四十摄氏度的高温下,我竟然听到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这让我惊奇不已。但此时因我脸上的汗水正滚滚而下,迷糊了我那被太阳照花的双眼,大地在我的眼里像油彩在蔓延,所以我更宁愿相信那是幻听。
“……同学们,离开是必然的,你们有你们的目标,有你们的任务,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希望你们回到学校后认真学习,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上大学的机会,争取早日成为社会的栋梁,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我们能够训练你们是缘分,你们能够作为我们二十天的手下也是缘分……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够再和你们相见,唉……好了,离别的话就说到这里,车子已经开过来了。注意,全体听令,解散!!!”
听到“解散”二字,整个操场顿时沸腾起来。各种欢笑声、尖叫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大家争先恐后地把自己的帽子、外套用力地往头顶上甩;而一些过于兴奋激动的同学却把自己的帽子、外套使劲地往草地上踩。
短短几分钟,诺大个操场好似换了装,到处狼藉一片,惨不忍睹。举目望去,操场上除了数十个士兵和随处可见的学生之外,又无端多了上十个颤颤巍巍、手拿蛇皮袋、眉开眼笑的佝偻着背的老太婆们。
太阳光直辣辣地射向这片操场,树上的叶子也懒得动一下,我和曾依然脸上的汗水如水滴般成股泄下。两个小时过去了,丝毫不见车的踪影。大家的兴奋之情逐渐被失望、焦急和烦躁不安代替。曾依然建议我把外套脱下系在腰间,她说这样比较凉快。我照做了。江微抛下我们,和她的正宗老乡们到另一边等车去了。
在汗珠能够一次性凝聚成黄豆般大的时候,排成一列的客车终于缓慢地开来了。等急了的学生们疯了似的朝着车门狂奔而至。我已经虚脱得快迈不开步子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终于挤到了一辆车的车门前。刚准备抬脚上车,在一边的一个女生见状,胖胳膊只一挥,我便被乖乖地抡出了人群。我趔趄了几步,来不及喘气,也来不及埋怨,又立刻投入了艰苦的“战斗”。
这一次,我侧着身子往里钻,尽量缩小自己的体积,心想应该没人再为难我了吧。哪想又遇到了一个障碍,和先前一样,也是个女生。她做得更绝,霸道地半伸着双臂,用力地抵挡欲涌上来的人群,口里不忘“客气”地念叨着:“让一让,让一让”,不知是做自己还是哪位幸运儿的护花使者。我没好气地用胳膊推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至死方休,心里诅咒着她快点消失。她当然感觉到了疼痛,回头狠狠地剜了我一眼。我才不管她剜我还是电我呢,继续用大力推。她开始像全身被撒了盐的毛毛虫一样,每块肌肉都以最大幅度颤动起来,口里哇哇乱叫。
后边人的力量也不可小觑。俗话说“长江后浪推前浪”。这不,后面翻涌的波浪排向了我,我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前倾,我完全是被迫地压向了前面那位剜我的女生。她又回头狠狠地用眼神警告了我一下,然后扭转头索性屁股一蹶,拼命地抵着我的小肚子,偶尔揉搓那么几下,弄得我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我立刻放弃了这场胜负明显、毫无意义的争斗,自觉地退让到一边,望“人”兴叹。
曾依然终于挤上了一辆车,只可惜她是最后一个挤上那辆车的人。当她带着豪迈和激动的神情四处收罗空位的时候,发现车内只剩了独独一个位子。痛苦地思索一番之后,曾依然终于为了和我一走而满脸惋惜、毫不情愿地下了车。
我俩被人群抛弃了,无奈地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落寞地看着那些仍在忙碌着的年轻学子们。
我做了个总结,发现我和曾依然的最大失误之处在于战略选择不当。车队刚来的时候,我们没有明确地选定住一个目标,两头跑来跑去,结果是既丢了西瓜,也丢了芝麻;后来我们又太执著于一个目标,以至于眼睁睁地看着前一辆车周围的人排着队都可以上去却丝毫无动于衷;等到我们终于有动于衷的时候,那辆车早已从屁股里潇洒地喷出一股烟,扬长而去。
心急如焚的我俩在操场上毫无目的地乱转,眼看一批批的学生都先后离开了这里。后来我俩走到了那个什么长激情喷洒的地方,无意中看到了一个白皙瘦弱的女生不支昏倒在地,训练我和曾依然这一个小分队的排长以世界短跑冠军的速度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将了出来,急忙窜了过去,拦腰抱起了已经昏厥的女生,动作潇洒从容、一气呵成,整个过程轻松迅速得令人吃惊。我怀疑他经常做这种英雄救美的事。
操场上终于只剩下了一百多个学生。我和曾依然很荣幸地被归为了返校的最后一批。待遇也确实不一般。因为预计的客车已全部满载学生开走。连长和几位老师商定之后,决定用三辆军用卡车载我们回新校区。三辆卡车风风火火地开了过来。几个士兵秩序井然地把学生们的行李搬了一些上去之后,指着余下的空位对我们说:“上!大家都上!没有挑的余地了,坐这个一样可以去学校!”
人群开始沉默,有的紧皱眉头,有的双手合十,有的埋首沉思,有的一脸茫然。半分钟后,所有人的思维开窍了。大家自觉地排好队,一个接一个爬了上去。我和曾迎兴千不该万不该,偏偏挑选了一个车底板上森然裸露着一个大洞的车子――它白白浪费了我们多少位子!我的耳边猛然奏响了一首悲壮的歌曲:弟兄们哪,走啊走啊!弟兄们走啊!一窝蜂向着什么路上走,哪一个也不要落后,落后就要被挨揍,永世看不到日头!落后就要错过黎明,赶不上决战的时候……
车内空气浑浊,拥挤不堪。大家都以奇怪的方式或坐着,或站着,或半蹲着,表情怪异且痛苦不堪。有的人金鸡独立,有的人弯腰哈背,有的人在跳螺旋舞,有的人的屁股甚至坐到了另一个人的脸上。车行驶的过程中,一些行李被颠簸了出来,飞到了几个学生的头上或手上,而那些站在行李旁的学生却不得不一直用手扶着行李,以防这些家什又调皮起来在空中乱舞。曾依然侧扭着身子,许是酸痛难忍,竟嘤嘤哭了起来。我轻轻握着她的手,面带微笑地鼓励道:“别哭,坚持就是胜利!”其实我也很想哭啊。可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哪里还有一点点体积容纳得了我那小胸脯的一张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