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开外,她就裹足不前,想到括苍就在那屋里,她便紧张不已。柔荑让引路的婢女站在原地,她要自己过去。括苍看到她,一定会很惊喜吧?她穿得这样漂亮,像仙女一样,括苍会不会认不出她?柔荑想象着,竟觉得好笑起来。
“捍海塘修复得如何?”呀,是那个可恶的男人。柔荑警惕地站住了,不会又是个骗局吧?
“国相会留在沿海,直到捍海塘修复完毕。”这个声音、这个声音——虽然相隔甚久,柔荑可以笃定是他!也许她早就不记得括苍的声音了,但听到这句话,除了括苍还有谁呢?柔荑几乎要飞奔进去,惊喜冲得她头昏目眩,她简直要站不住了,她扶着窗轻声喘息。
“国相年事已高,能熬得住海边的风吹日晒吗?”柔荑按住胸口,紧张地等待括苍的声音再次响起。可是过了很久,也听不见括苍的回答。那个男子再度道:“哦,还有一事。前日有个姑娘来找你……”
不等他说完,柔荑迫不及待地冲到大门外:“括苍!”
堂中的人错愕地望着她。是他、是他!柔荑的心砰砰地似乎要破胸而出。她尽量稳住脚步,缓缓地、缓缓地向前走。然而她突然又停住了,括苍疑惑地看着她,男子识趣地辞别出门。
泪珠啪嗒啪嗒地滚出来。
这一年多,那么多的思念,那么多的委屈,那么多的痛苦。现在他终于站在她的眼前,这梦境美好得那么不现实。柔荑在怀疑,这是真实,还是,又只是一个重逢的梦境?
这个女子——若不是旖堂刚刚还站在身边,括苍简直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她梳着发髻、穿着纱裙蓝衫,与那张脸融合在一起,除了一霎时的惊艳,括苍仔细搜寻,记忆里却并无这么一个人。但她一开口、她奔跑的姿态,又那么似曾相识。是了,这样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他也只遇见过一次,只是妆扮与他记忆中的大不相同了。括苍向她伸出一只手:“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柔荑瞬间跑向前,拽住那只手一下扑进他的怀里:“括苍、括苍……”她这样喊过多少次他的名字了,可惜他从未能听见。括苍紧紧地将她搂住,只要让她哭个够。“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括苍。”柔荑呜咽着说。
“不急,”括苍温柔地拍着她的背,手指滑过她削断的青丝,“我有时间,你慢慢说。”
她有那么多话,居然无从说起。她思来想去很久,括苍陪着她坐了很久,她只能搂着括苍的脖子哭道:“括苍,你知道吗?好几次,差一点点,我就要死掉。”最可怕的不是她独自产子后族人闻声破门而入,也不是她在众人痛恨的目光中接受审判,也不是被五花大绑沉水而死,而是没来得及再见括苍一面,就那样死掉。幸好,这辈子,还能见到了他。
括苍第一个想到的,便是她偷偷放走自己之事:“是因为我吗?”
“是,都是因为你。”柔荑抹着眼泪,声音中却没有恨意,“你走的时候那么干脆,知不知道我在圣祠里哭得悲痛欲绝?生孩子的时候,我一个人痛得晕过去又醒过来、醒过来又晕过去,没有人帮我,痛得快要死掉了……”
“你生了孩子?那孩子呢?”括苍紧张地问。
柔荑摇摇头:“连我都要被处死,哪里容得下孩子?阿班帮我从水底逃出来,我游了好久好久,如果没有找到上岸的地方,就要累死淹死了。”
“那孩子,是死了吗?”括苍擦掉她脸颊上的泪水,又问。
柔荑犹疑地捉住他的手指:“括苍,为什么你只关心孩子,不关心我?”他不应该问一问,她是经历了多少磨难、多少艰难来到这里的吗?他们分别一整年,为什么他关心的,竟是那个连面都没有见过的婴儿?
括苍被她问住了,尴尬地笑了笑:“不,柔荑……你没事就好。”
柔荑突然火了:“不,我有事、有很多事!”她甩开括苍的手,气愤地背向他而立。
括苍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弄得莫名其妙:“柔荑?”柔荑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泣。括苍的手刚刚碰到她的肩头,她又往旁边一躲,继续把脸埋在掌心里哭泣。似乎谁也不想见到了。括苍顿感自讨没趣:“那你便在此静一静。”
“你去哪里?”柔荑敏捷地抓住了括苍的衣袖。她抬起头来,满脸是水的痕迹,眼睛里的,仿佛是永不能相见的惊恐。括苍想到,一年前送他离开山寨的时候,她应该就是这样的吧。他把她揽在肩头,轻轻拍着她的背,千言万语到嘴边,只剩一声“唉”。括苍可以想象她经历过的磨难,
他不厌恶她哭湿他的衣服,他应该理解她的苦难。
像被腰斩的青丝缠绕在括苍的手指上:“柔荑,你的头发怎么了?”
柔荑擦了擦脸,嘟着嘴:“卖掉了。括苍,你都没告诉我,广源这么远。为了来到广源,我把能卖的都卖了,还是不够,还去偷、去骗……我真是太坏了。但不这样,我就不可能见到你。”
括苍紧紧拥抱她:“过去的都算了,柔荑。现在你在我身边,不会再受那样的苦。但是,柔荑,在这里,你也就不是圣女了。”
柔荑点了点头,像个乖巧的孩子,用敬畏的目光看着括苍:“我再也不回去了。”难道他还以为她会想回到那个地方去吗?从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一整年来空空的等待的心情立刻被填得满满,她便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她不会想回去,不会想念清凉山,只想在他身旁。
“不要再哭了,柔荑。”他爱怜地捧着她憔悴的脸。她的手比以前糙了,脖颈上的皮肤也比以前黑了,但脸却没有什么变化,除了瘦。
柔荑抹掉眼泪,低头看着脚尖。犹豫了一会儿,踮起脚尖用她柔软的手臂圈住了括苍的脖子,括苍一愣,软软的脸颊便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伴随着暖暖的微风,她在耳边撒娇似的唤着他的名字“括苍”。括苍恍然发现,自己的名字从她的口中吐出来,似乎有了某种魔力,钻进耳朵里便是痒痒的,还一直痒到心底。
他抱起柔荑绵软的身躯,她很轻,比在清凉山的时候,轻了很多。柔荑躺在枕头上,挪了挪脑袋,这与她在山寨时睡的藤枕那么不同,昨夜让她失眠半夜,她将枕头推开了才睡得好。括苍的眼睛还是犹如清凉山中的星辰那般闪耀,柔荑伸出手指,轻轻抚摸他的眼角。
一年。柔荑感到抱着他的感觉那么不真实,在清凉山时,和离开清凉山后,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梦见这样与他拥抱着、亲吻着。但此刻柔荑总要睁开眼睛,看着他的脸,好像一直在确认,这是不是一年前她的括苍。
“怎么了?”
柔荑眼睛一眨,盈盈地泛着光:“有时候明明是和你在一起,眼睛一睁开,就不是你了。”
括苍握着她变粗糙的手,擦过她下腹细细的粉红纹路:“从今以后,你都不用担心了。”
“括苍,你一定不知道巫舞。巫舞是神灵的舞蹈,当族里有重要的事需要请示神谕的时候,就聚集七八个会跳巫舞的少女,和圣女一起跳舞。据说这时女神就会附体到圣女身上,解答人们的任何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