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水口中的这个哥,顾风从小就认识。他比陆水大1岁,叫陈双,两个人同父异母。
7岁入队时他们都是小学生,游泳池边上站一整排的家长,生怕自家孩子溺水。可是那一排成年人里总是夹着一个小学生,他格格不入,有说不上来的古怪,那人就是陈双。顾风从没见过陆水有家长来,他的家长就是他哥,打理他的训练生活,替他交高昂的训练费和参赛费。
两个人的脸有五分像,但是他哥的左太阳穴有一块青色胎记。陆水是学霸,他哥是校霸,陆水爱水如命,他哥怕水怕得要命。开学前,他哥把跳水队所有人的微信都加了一遍,挨个拜托照顾一下他弟。
陆水还在和顾风的手抗争,他握力不错,可是怎么都拿不出来。额头出了汗,他时不时看队长一眼,着急地抿一下嘴唇或者故意挡住前路,可是顾风的手轻而易举将卡攥紧,一边和张清说话,一边改变手的位置。
陆水只想看看他的证件照,顺便再拍一张照片。而拍照片的目的主要是给哥哥看。
哥哥不喜欢队长,好像从小就不喜欢。
至于为什么不喜欢,陆水能猜出个大概,队长从来不夸自己。但这不能算是一个缺点,因为陆水也没听到队长夸别人。
他对任何人都很严格,甚至严格过教练,又因为自身身体素质太强,可能在队长眼里,其他队员的训练量根本不达标,远远不到值得表扬的程度。
陆水喜欢哥哥,也喜欢队长,他不希望哥哥讨厌顾风,就这么简单。
队长请自己喝生椰拿铁,哥哥晚上肯定会问,所以陆水想拍一张一卡通的照片作为证据,证明这杯饮料确实是队长买的。
可是直到两个人的手快被汗水黏住,那张白色的磁卡仍旧没到他手里。陆水有些懊恼和沮丧,继续怒视了顾风5秒钟,在脑海中的《人类观察手册》顾风页面默默增添了“队长不好的地方”这一项。
不给自己一卡通,小气。
“给。”顾风刷完卡,将右手的冰饮递给陆水,“拿好。”
陆水双手接过,发烫的掌心和冰饮紧贴开始降温,他默默又把“小气”两个字划掉了。
饮料买了超大杯,陆水又增添了“大方”两个字。
“呦,队长亲自请客,想不到你俩这么熟啊!”张清早就知道他俩认识,随意地调侃着。却不知哪个字触碰了陆水的雷区,刚准备咬吸管的人猛然间看向他,摇头的幅度明显急于撇清什么。
“不熟,不熟啊。”陆水说完还觉得不够,顾不上喝饮料就开始解释,“我是水泊雨的替补。”
如果说顾风是跳水队的王牌,水泊雨就是另外一块,而自己从9岁开始就是顾风搭档的替补,陪着他跳到今天。
暗恋和替补的性质差不多,但是陆水没有不甘,他习惯暗恋,暗恋是世界上最安全的事,只要顾风不知道,他们就可以永永远远训练下去,一直跳到退役。他沉浸式地谈着这场单人恋爱,在冰凉的泳池里热烈地燃烧了10年,如果喜欢一个人能散发热量,他身边的池水都会沸腾。
好在池水永远恒温,如同他不为人知的喜欢永远藏在平淡的表情背后。陆水很怕别人看出他对顾风的心思,因为暗恋一旦被发现了,就该结束了。
到时候,恐怕连搭档替补都没得做。
“我走了。”陆水急急忙忙丢下最后一句就转身而去,同时也很庆幸,自己暗恋这么久,除了极个别的人发现了,剩下的人毫无察觉。
书包里的大西瓜好像越来越沉,陆水貌似平静地离开食堂,冰饮却一口未动。运动员确实不能喝饮料,作为跳水生他的身高已经超标,体重和体脂压得更狠,几百卡路里的热量需要用额外运动消耗,所以每次喝饮料的机会都格外珍惜。
他的计划很完美,先去跳水馆游泳半小时,然后再带着西瓜和冰饮回宿舍,好好享用。到那时哥哥一定也下练了,会给自己打视频通话。兄弟俩一个练跳高,一个练跳水,一个是中国目前还没冲进世界排名的开荒项目,一个是中国在各大赛事上决不允许丢牌的拳头项目。
卷生卷死,一家两个运动员,各有各的苦要吃。
前面是卫生间,外面有一排休息座椅,陆水先把书包和冰饮放下,只拿着手机进了洗手间。就在他踏入洗手间门里的一刹那,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陆水看上去没什么反应,随手关上了门。他进入第二个隔间,关门之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自己只是不会交流,不太懂外面的世界,但是不代表傻和好欺负。
他比他见到的大多数人都聪明,经历了多年校园霸凌之后,没有什么能瞒住他。陆水也不懂为什么有的男生总是要找个人欺负,就如同他不懂为什么有人学不会数理化。
门外还没动静,他踩上马桶盖,双手抓住隔间墙板的上沿,一只脚再蹋水箱,轻而易举地翻了过去,没发出一丁点动静。双脚刚落地不久门外就有了脚步声,陆水很习惯这个声音,有人憋着笑,有人拎着东西。
“快快快,腿玩年在这个隔间,就这个。”还有人催促。
紧接着是一大桶水从天而降的巨大声响,而这一切都发生在陆水左侧的隔间里。他拧开面前的门把手,干燥而淡然地走了出去,自然而然对上旁边幸灾乐祸的两张脸。
陆水不认识他们,应该是外校的,但是记住了。他还从那两张脸上看到了震惊和疑惑,明明看准了陆水的位置,结果本应
被浇个透心凉的人从隔壁完好无损地出来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陆水没立刻离开,冷冰冰地问。他的目光重新回归呆滞和无神,好不容易聚集的灵动再次消失了。他想起哥哥以前说过,如果遇到可怕的事就喊停下,告诉对方我不喜欢这样。
陆水说过,可是没有人听。
以前是,现在也是,无论是他们拿“腿玩年”取外号,还是笑话他像女孩子。
陆水又沉默地看向镜子,指尖下意识地动了动。他赶在自己动手之前快步离开,却在休息区看到了一杯被打翻的冰饮。
“我不喜欢这样。”他忍不住自言自语,眼神在那片咖啡色的液体表面扫来扫去,他还没来得及品尝,也没有来得及告诉哥哥,队长给自己买了超大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