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两位兄长谈话,颜幼卿一旁倾听,偶尔牵涉到自己经手的人与事,回复几句。手里得闲,把碟子上配红茶的方糖搭积木般一颗颗垒叠起来,不知不觉立了根高高的螺旋柱。
徐文约与安裕容正说到当前局势:“眼下南北相争,谁输谁赢,众说纷纭。要我说,哪里有什么输赢?两败俱伤而已。干戈寥落,山河破碎,何来赢家?”
随着他的话音,“哗啦”一声响,方糖柱瞬间倒塌,散落满盘。却是安裕容按捺不住手痒,碰动了其中一颗。颜幼卿瞪他一眼,恰听见徐文约几句话,再兴不起重新垒叠的兴致,罢手靠在椅背上,望着楼下花园发呆。
三人一时尽皆沉默。安裕容提起茶壶,将半空的杯子添满。
忽闻室内传出阵阵欢快笑声,徐文约叹道:“还是年轻好啊,无忧无虑。”
安裕容忽地站起身:“这说的什么丧气话,你我也不老哇。”
拉起颜幼卿的手,“走,我们也进去凑凑热闹。”
顺手扯扯拉绳,叫来侍者,做东给书画社沙龙添些茶点。
三人进到室内,正好侍者送上新做的饮料吃食,遂引得一阵欢呼。书画社成员本约定轮流做东,但搞文艺是一桩十分费钱的事业,即便家境好,手头也没有多少余钱。茜园主人在房租上给了沙龙极低的优惠,其余消费可不打折扣。众位年轻男女,这时端了高馡蛋糕之类,纷纷开玩笑,感谢大玉老板小玉老板恩德,连徐文约也赚了好几声“老板”。
徐文约常年与文化人打交道,看见这些年轻的诗人画家,不免倍感亲切,十分自来熟地问道:“你们刚才笑得高兴,不知是谁说了什么高明的笑话?”
被他正经一问,好些人倒不好意思了。今日谢鲲鹏不在,蓝靖如为头,回复道:“是编了几句顺口溜,讽刺大学校园里不良风气,粗糙得很,自娱自乐罢了。”
郑芳芷凑趣笑道:“蓝先生但讲无妨,二位玉老板和这位徐老板,皆是开明随和之人。皞儿华儿在里间画画,不必顾忌。原本就是你们放松玩乐的时间,没得叫我们几个外人扫了兴。”
蓝靖如是夏新中学美术教员,郑芳芷便随孩子们称一声”先生“,以示尊重。
蓝靖如腼腆一笑,道:“芳芷姐这般说,那小加你便献丑罢?”
那被称作小加的男青年也笑了,站起来清了清嗓子,拿出朗诵诗歌的架势,大声道:“大学堂,多稀奇,跳跳交谊舞,念念ABC。交学费,不念书,每天打麻雀,日日追密斯。扑克牌,咖啡馆,喝杯红绿酒,玩玩女店员。……”
一首打油诗未曾读完,众人又嘻嘻哈哈笑起来。徐文约道:“此诗明白晓畅,朗朗上口,戏谑之外针砭时弊,颇合镜轩先生‘我手写我口’之精神。”
小加连称不敢:“哪里当得起先生如此赞誉,不过游戏之作,难登大雅之堂。便是我们诗画社社刊也不肯要的。”
蓝靖如道:“哪里是我们不给你登?分明是你自己怕挨揍,不敢登出来。”
一众青年男女便又笑闹起来。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又有郑芳芷从旁解说,徐文约三人才知诗画社最近流行写讽刺白话诗。这个东西一旦有人开了头,便如同传染疾病般疾速扩散开来,竟发掘了几个善于刺贪刺虐的人才。便是蓝靖如自己,也耐不住手痒,写了首白话新诗,将政府新出台之强改寒假日期政令讽刺一番。中有一节如下:
“你叫上学的早一月过冬,
”上工的早一月过冬,
“行商的早一月过冬,
“你可使唤得动天公?
叫他颠倒了季节与晨昏?”
登在社刊《同声》杂志上,引得许多人拍手叫好。
颜幼卿与蓝靖如关系不错,见他们提起社刊,心下一动,忽道:“靖如,你不是一直想找人请教如何与书局合作,扩大《同声》杂志发行之事?”
蓝靖如喜道:“正是,你有门路?”
安裕容插话:“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一指徐文约,“这位徐老板,乃是海津《时闻尽览》报社社长,出身江宁《时闻尽览》总部。你找他问书局发行杂志之事,正是问到人家饭碗里去了。”
徐文约闻言,顿时兴趣十足:“你们的社刊,可否叫徐某人也拜读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