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听得外边众匪兵欢呼叫嚷,人质们纷纷伸脖探头,从敞着的半边大门往外窥看。只见匪兵个个喜形于色,有那按捺不住的,一沓子银元直接托在手里,弹一弹,再咬两下,然后笑嘻嘻收进腰包。
安裕容想起凌晨时四当家的话,匪兵们果然分发奖赏了。也不知道谁分走了自己兜里掏出来的那一份。
除了钱,一些稀奇古怪的洋玩意儿也出现在几个为头的匪兵手中。大抵匪首师爷及大头目们按级别先挑过了,安裕容只看见几个洋火匣子,画着美人头的小镜子,还有先前被四当家和药品一起装在包袱里的指甲油、红蓝墨水瓶子之类。
人质们瞧见匪兵拿着原属于自己的日用品稀奇把玩,不由得既愤恨又鄙夷,却只能小心翼翼掩饰神情。安裕容心下琢磨,先前只道匪首与师爷下山谈判去了,如今看来,这两日竟是在忙着清点瓜分战利品。莫非人质在手,足以稳如泰山?也不知眼下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这么些天过去,消息总该传开了才对。还得再想办法,跟那四当家多套套话。
不大工夫,几个匪兵走进来,将一堆衣裳扔在大通铺上。安裕容认得为首那个,正是偷看洗澡事发当日跟在四当家身边的张串儿。张串儿显然也认得安裕容,捏着两件女人内衣和男人领结冲他道:“这些个布片子,怪模怪样的,怎么穿得出去?白送也没人要。四当家说了,叫洋人们把自己的都认领回去。”
安裕容走近瞅瞅,除了胸罩和领结,也还颇有一些看起来比较正常的西式衣裳。质地特别好的当然是不见了,寻常衣物还是可以分上一分的。于是招呼各人前来认领。人质们都没想到还能多此一项福利,愤愤不平的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是夜,集体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情绪平和的人质与心情愉悦的匪徒度过了安详宁静的一天。
距离上次洗澡已然过去三天,不少人又有了替换衣裳,再次成功申请到洗澡机会。
安裕容还是一身湿嗒嗒从溪边走回来,预备站到门槛上吹风。看见四当家坐在石阶上,装作不经意蹭过去。没错,这回四当家把监视他洗澡的重任放心交给别人了。
近了才发觉,对方手里居然捧着一本书。不是别的,正是自己当初扔给徐文约打发时间的那本《一个风流女人的故事》。想必是混在战利品当中,被四当家拣了出来。别人拿的都是自认值钱的小玩意,这位四当家倒是与众不同。
安裕容认为他应该完全看不懂,但对方一副沉浸其间的样子,一页页翻过去,间或端详思索片刻,倒似是看出了兴味。安裕容不觉好奇,又挪了挪脚步。
四当家警觉性相当高,他刚走近一点,便抬起头。
安裕容住脚:“抱歉,打搅了当家的雅兴。只是当家的手里这本书,不巧正是在下行李中的……”
四当家捏着书脊抖抖:“你的?”
安裕容面带笑容回答:“归国途中海上漂泊,无聊时消遣之物。故事虽离奇,亦不乏有趣之处。四当家愿意欣赏,在下荣幸之至。”
“油嘴滑舌。”
四当家冷淡地吐出一句评语,不再理他,接着翻看手里的西文书籍。书中不少黑白插图,与华夏风物大是不同。看了一会儿,大约终究抵不住心中好奇,见安裕容一直站在边上没动,遂问:“这些曲里拐弯的西洋文,你都认得?”
“在西洋大陆混了几年,入乡随俗,也就学了个囫囵。”
“你说说,这里头都讲什么?”
安裕容耐着性子在旁边杵了半天,等的就是这句话,这可是与四当家拉近关系的大好时机。谁知临到开口,骨子里浪荡不羁的本性忽然发作,欺负人家对着西洋文好比睁眼瞎,顺嘴就胡说起来:“这书讲的是一群海盗劫持了许多人质的故事。”
四当家抬眼瞅了瞅。安裕容一个激灵,这眼神可真够利的。然胡诌已经开了头,断无半途而废之理,一本正经道:“米旗国是个群岛之国,自百年前依靠机器崛起,造船远航,堪称世界海洋霸主。其国人皆热衷于远洋探险,此类航海冒险奇遇小说最是受人追捧。”
说着站近两步,伸出手指点点封面上的标题:“此书名曰《一群侠义海盗的故事》。”
四当家却翻开一幅插图:“这图画分明是花园洋房喝酒聚餐之类,怎的是海盗故事?”
安裕容连停顿都没有:“海盗出洋航海之前,不少都是上流阶层的体面人。也有海外寻宝发财之后衣锦还乡的,寻个门路荣升贵族,亦属常事。”
似乎是相信了,翻开第一页,四当家道:“这里都写了什么?一句一句说。”
安裕容这才想起之前因洗澡事件发生冲突时,被对方要求一句句数着翻译,顿时懊悔不已。不该贪图一时口快,结果作茧自缚,给自己挖了个陷阱。
果然,才不过说到第三页,四当家便打断他:“你方才说这一句是什么?”
安裕容难得有些磕绊,重复了一遍。
“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