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什么了?和你父亲谈了什么?”
“这个,我不知道,当时心慌慌的,怕官兵追来,我也没留意——啊,记得了!当时我父亲跟他们打招呼,领头的一个男的叫‘易先生’,就是他跟我爹爹谈的。”
孟聚一震:“易先生?你没听错?”
“应该没错,因为父亲叫了两次,我听得很清楚。”
“那个易先生,他长什么模样?”
“他白头发,不高不瘦不矮不胖,样子很普通,举止也很平常,说不上来有什么特点——反正很不起眼的一个人。但我父亲好像很尊敬他。”
孟聚叹口气:“如果这样,那就对了。”
他眼中流露愤懑之色,手握紧了拳,冷笑道:“好辣的手,好狠的心啊!”
“老孟,你说什么?”
“秦玄,从今以后,这件事你不要再跟任何人说了,明白吗?”
“你叫我不说我就不说,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秦玄心里嘀咕,但此时他心急如焚,也不愿与孟聚纠缠这个,从孟聚的话语里,他隐隐窥出了一丝不祥的味道。
“行了,老孟,你问我的,我都说了。我问你的事呢?我家老头子究竟跑哪去了?”
不得不亲口报告坏消息,这本身就是一桩坏消息了。孟聚叹气道:“秦少,有个不好的消息,希望你能挺住。”
秦玄的心一下子绷紧了:“难道老头子他们被官府抓了吗?真是该死!我早叫他们不要干这种事,看,现在惹麻烦了吧,又要使银子去赎人了!真是可恶啊!”
“不关官府的事。”
看着少年突然变得惨白的脸,孟聚暗暗同情。对着一个少年说出这么残酷的话,他都不知如何启齿了。
“令尊、令堂、令兄,还有其他亲人,都已身遭不测。”
秦玄从椅子上跳起来,失声叫道:“你他妈胡说八道什么?你~”
孟聚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同情。
“这……不会是真的吧?一定弄错了吧?”
“东平省陵署已经发现了贵府人等的遗体,已经查验过了,并无错误。秦少爷,天有风云不测,希望你能节哀珍重。这场飞来横祸,你能幸免于难,这本身已是万幸了。”
说话时候,孟聚不敢看少年那张凝固着震惊和悲痛的脸。破门、破家、失亲,遭遇如此大的悲惨灾难,任何语言的抚慰都是苍白无力的。不要说一个少年,即使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突然面对如此惨祸,同样会濒临崩溃的。
“秦少爷,这里是我的住处。只要你不离开,这里很安全。你现在需要静一静,吃的东西……”
孟聚望望自己空空如也的旧食橱,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肚子饿的话,你找我,我就在里间睡觉。”
少年雕塑般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脸色灰白,也不知道他把话听进了没有。孟聚摇摇头,在进门的时候,他回头说:“虽然这样说显得很无情又失礼,但还是请秦少爷你看开点吧,人总是要死的,早晚的事而已。这样的世道,早点解脱未必不是件好事。”
然后,不敢看少年愤怒的脸,他连忙进了里间,把帘子拉上了。
在外头奔波了一天一夜,孟聚累得每根毛孔都在发颤。他以为自己会象平常一样,头碰着床就能睡着,但今天不知是否错过了睡意,在床上翻来翻去就是睡不着,脑子里乱哄哄的,一阵想到叶迦南,一阵又想到拓跋雄,偶尔又想到了秦家老少的性命,脑子里走马灯般幻灭着无数的脸,男男女女都有,眼前闪耀着一片红色,血一般的深红,所有的人脸都浸没着浓重的血色深红中,他们张着嘴在对孟聚呐喊,却听不到声音。
看到那些冒着绿光的眼睛,孟聚如同望到了地狱的深渊,漆黑而深不见底,刺骨寒意浸透了他全身。
九月的天气,孟聚冷得缩在被子发抖。他记起了以前学过的佛经,心里默念:“……若诸众生诵持大悲神咒,堕三恶道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生诸佛国者,我誓不成正觉,诵持大悲神咒,若不得无量三昧辩才者,我誓不成正觉……”
孟聚念了几遍经文,心情才渐渐平复。睡梦中,不知是否他的幻觉,总有一阵若有若无的抽泣声萦绕在他耳边,断断续续。他捂住了耳朵,缩起身子用被子包住了脑袋,但游丝一般的哭声依然顽固地持续钻进耳中,令他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