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昭的手顿了顿,似乎无奈于她的决绝,缓缓的提笔写:若你父母亲族在天有灵,必然不愿看到你现在满心仇恨的样子。
他写:殿下已被传召回东都,即将立为太子,我要回去复命了,特来向你告别的。
星月抬眸,静静的看着他,手指轻颤了颤,用力的想要自己平静下来。
做哑巴真不好,仿佛自从她不能言语后,连悲欢离合都远离了她,即便心里再波涛汹涌,也无法表达出情绪。
太子,李昀要做太子了,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东魏讲究立嫡长,没了太子,李昀便占了长字,他在朝廷里恐怕多有运作,勾结臣工荐他为储君,宫宴那日他又给自己谋了个为父挡灾,救驾有功的好名声,咽了一点鸭汤吐了几口血,让圣上对他百般愧疚,甚感这些年冷落他对他不住。
依他的性子,肯定还要再装模作样推拒个几日,然后在百官劝谏之下,谦怀有礼的接过储君冠冕。
他这个人,最会做样子了。
星月抬头,望着天上渐出的一轮孤月。
她流落他乡,在市井之间艰难求生,他却踩着许家阖族三百多条人命,青云直上,风生水起。
看着自己恨不得挫骨扬灰的人一步步登上高位,她脑海中不断回想起抄家那一夜的火光,兵戈和撕心裂肺的哭嚎。
想起她被斩的父兄,不堪受辱自尽的亲长。
许家男人的尸骨堆满了街市,许家女眷的鲜血浸透了诏狱。
而李昀,踩着白骨累尸,登上了东宫的宝座。
片刻后,她紧捏着笔杆,垂下头,写下一句:我知道了。
*
言昭走了,院子里一下冷清下来,见春只会打水洒扫。
星月学着煮菜,吃了几天半生不熟的饭,倒也渐渐能入口了。
她算过了言昭留下的钱,八十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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锭,只要不太过奢靡,确实足够她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但是她不能靠着这点施舍混日子,待在这边安顿了一段时日后,她把见春叫来,写了一张单子,让她去市集买来。
单子上有绸缎八匹,宝蓝万福纹,桃红莲花纹,鹅黄卍字纹,玫瑰红葫芦纹各二,绢纱四匹,月白,桂绿,天青,水红各一,织锦两匹,秋香,藕荷各一,另配各色丝线,珍珠,玉石,不贵不劣,中等价位即可。
她拿钱给见春,又写:东西太多,可以花钱雇帮工送来,余钱给自己买些东西。
见春手忙脚乱的写:不用不用,我可以借车拉回来。
星月写:你可以说话,我能听的见,只是不能说。
又写:傻姑娘,以后只有我们俩了,把你累坏了,我更没人陪了。
见春笑出来,拿着钱出门了,到黄昏才带着一车东西回来,雇了一个帮工送进门。
星月买了料子,在家点灯熬油,花了十来日,绣成各种香包,扇子,手帕,汗巾,压襟,让见春给周边住户,商铺,店面,挨家挨户的敲门送过去。
她把要说的话都写给见春,让她记下来。
于是后头几日,见春每天白日里都出去,挨家挨户的送东西,跟人家说:“南边小院新搬来一个绣花娘子,若有些家常物件可找她定做,这是娘子送给诸位的见面礼,请诸位看看娘子手艺可好。”
北周的丝绸绣品匮乏,每年从东魏来北周通商的人群中,做丝绸绣品和瓷器生意的最多。
星月出身东魏世族,在宫廷教养多年,见多识广,手艺精绝,无论绣花,缠丝,绞线,无一不是华美绝伦的样式,她出的花样新颖,女红也出色,都是北周这边不常见的,因此很快在这一片打出名气,从街坊邻居,到掌柜娘子,再到花舫,乐坊,都知道南院搬来一个绣花娘子,手艺很好,常有生意上门来找。
在北周的前几月,星月和见春一起,白日里生火煮饭,洒扫庭院,上街采买,从晌午开始做活计,到晚了便点上油灯,星月裁布织绣,见春理线熏香,倒也十分有些样子。
零散活计做了几个月,星月花了一大笔钱买来织布机,带着见春在离家不远的南市租下一间小店面,请了伙计和账房先生,雇来四个女学徒,打开大门,迎往来四方客,正正经经开始做起生意来。
她自己精力有限,只做达官贵人的生意,寻常款式都教给学徒做,成品便放在店里直接卖,店里除了做原有的配饰玩意儿,又新添了裁做衣衫这一项,北周绣品商贸单一,市集上很难看到这么精巧的衣饰,因此生意比预想的好很多,后来人手不够,又另外雇了两个裁缝进来。
店里裁衣生意一直不错,星月又找到东魏来的布料商,买到东都最时兴的蚕丝薄缎,这种布料柔滑清透,成衣穿在身上,远远的在日光下,甚至能透过布料看见微微的肤色,透色含春,妩媚至极,这是花舫和乐坊姑娘的心头好。
原先只想开间铺子自食其力,一时间却在南市声名远扬,星月便专门找人为店铺题匾,正经做起一家字号,唤作“春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