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式心诀都配有玄奥莫测的文字说明,少则几百字,多逾数千字,一旁还画着若干匪夷所思的图形,有山水有人物,篇幅却次第减少。到最后一幅“无意之诀”时仅剩下漆黑的一团墨迹,四周却大片大片的留白。
如果是别人乍见此等秘籍法门,多半会看得云里雾里了无头绪。好在卫惊蛰自幼在紫竹轩门下修炼,乃师盛年秉承老道士淡言真人在世时的授徒之法,素不注重按部就班的死传硬学,而是讲求心悟,忌讳亦步亦趋地模仿照搬。
因此卫惊蛰从六岁时,就熟谙“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的道理,于翠霞派诸般绝学,多是凭借自己的悟性与毅力自行揣摩修炼,而绝不照走前人,甚而是恩师之路。
这一来,冥冥之中暗合俞宽传功授法之意,较之一般人无形里不知少走多少弯路。
饶是这般,卫惊蛰对着这些全无章法可循的心诀,仍是一连苦悟数日,不见进展。
这一日他参悟“离诀”,折腾得头昏脑胀不得要领,被农冰衣硬拉到荷花池边散心。
农冰衣拾起几颗小石子,漫不经心地往池里抛去,安慰道:“小卫,你也别太心急。大凡举世无双的心法绝学,必有深奥过人之处,岂是三五天就能悟通彻的?倘若如此,这心诀多半就一钱不值了。”
卫惊蛰摇头道:“这道理我自然明白,可几天来总觉得自己隐隐约约已经触摸到了离诀暗藏的真意,但欲待仔细参悟时,偏又没了头绪。如果过了明天还无法有所突破,咱们不妨离谷他去。毕竟我伤势好了七七八八,也不能总待在这儿。”
农冰衣闻言生出不舍,默然无语地将手中剩余的小石子“哗”地抛入池中。
几圈涟漪在水面上徐徐散开,卫惊蛰蓦地如遭雷击怔怔盯着碧波出神,好像这小石子不仅落在了荷花池里,同时也溅落在他的心中。
他遽然站起,目光依旧须臾不离地注视着水面,脸上渐渐露出欣喜之色,喃喃说道:“我懂了,我懂了——”
农冰衣用胳膊肘捅了捅卫惊蛰肋下,惊奇道:“喂,你懂了什么?”
卫惊蛰指着尚未散尽的涟漪,道:“你看这水聚散无常,离合不定,岂非是人生的一大写照?所谓‘我意七诀’,归根结底便是七式心境之诀。无形无招,惟悟于心。
“所以俞剑圣特意在心诀旁配上相应画面,譬如离诀旁的几幅图卷,无不是在暗喻别离之伤,相思之苦。只有领略到这等心境,方能寻到心诀真谛!”
农冰衣娇笑道:“这么说来,你还得好好感谢我丢的那几颗小石头。”
当下卫惊蛰回到小厅内取出薄绢,对照着图文重新参悟“离诀”精髓。
这一次心意合上书卷上暗蕴的意境,不出其然地水到渠成,完全融入到心诀之中,浑然忘却身外之事。
此后数日卫惊蛰心无旁骛全力修炼“我意七诀”。可不久他便发现,虽然自己已逐渐领悟到“离诀”精髓,但真要施展时仍旧稍嫌生涩凝滞,反倒是稍后参悟的“聚诀”运用起来甚是得心应手,挥洒自如。
他略加思索,便即醒悟到这套“我意七诀”的主旨无疑在于心意合一。自己和农冰衣劫后余生、两情相契,正是心绪舒畅甜蜜之际,又如何能真切体味到别离之苦,分手之恸?如此一来这式“离诀”的威力未免大打折扣。
相形之下,他对“聚诀”、“归诀”的参悟却变得异常顺畅,这自是心境使然,非人力可以强求。
好在卫惊蛰生性豁达,晓得自己眼下的心境委实不适合强修“离诀”、“去诀”这般必须以悲苦凄凉心态相应的法门,故而仅将薄绢上的相关图文牢记于心,并不恃强参悟。
这日晚间两人闲聊了一阵,便在静室中各自用功。
卫惊蛰进展甚快,已开始修炼“忘诀”的精义。依照剑圣俞宽在薄绢上的提点,欲要完全领会“忘诀”真髓,将其威力在实战中尽数发挥,参悟者最好已然臻至忘情之境,方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卫惊蛰经多年苦修,早已突破坐照之境,距离忘情境界亦不过咫尺之遥。但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修仙之士穷毕生之力,也未能勘破这“忘情”一关,一如当年威震正魔两道的天陆九妖,亦不过仅有寥寥数人能够最终晋升上忘情之境,而最后臻至大乘境界的只红袍老妖一人而已。
卫惊蛰一面翻看“忘诀”心法,一面体悟字里行间蕴含的深奥玄机,自知修为尚有欠缺,也不急于求成。
那边农冰衣对仙心修炼的兴趣,远不如医术来得浓烈,安静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又左顾右盼起来,只是不愿打扰了卫惊蛰的静修,才硬忍着没发出声音。
不觉一轮弯月悄然爬上屋外的树梢,杏树林内一片恬静清幽,偶有阵阵夜风吹动窗纸,发出“簌簌”地微响。
忽然一记雄浑高亢的啸音不速而至,转瞬打破了屋里的静谧。
农冰衣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杏树林上空,低呼道:“楚望天!”
卫惊蛰合起薄绢,神情镇静地走到窗前道:“不错,是楚老魔去而复返了。”
农冰衣走到他身边,竭力平复心绪道:“他怎么又回来了?早知如此,那天便该请苏真将这老魔留下。”
卫惊蛰苦笑道:“他不是正常人,偏偏误打误撞又把咱们逮个正着。”
农冰衣蹙眉担忧道:“听这老魔的啸声,他的伤势已然复原。苏真和水仙子此刻应在万里之外,再帮不到咱们。”
话音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