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给他留了个地址,刘吉也不识字,从袖子里把那皱皱巴巴的纸条摊开了,只认得“大”和“衣”,踌躇了一阵子,拉着旁边守门的侍卫道:
“爷,这上面写的什么?”
那侍卫见他坐了一天了,也是出于好心,装模作样看了看,也不认得,恰好府里的师爷走进来,被他一把拦住了:“师爷看看?”
彩衣巷。
那是这小镇里最脏乱差的巷子,黑咕隆咚的,多是些轿夫和勾栏院的女人住在那里,屎尿剩菜就往路边一到,冲天的腥臊味,活似一条巨型阴沟。县衙里不是没有去整治过,不过那里的人脏惯了的,没几天又变成了原样。
“要找的是什么正经人?”师爷望着那纸条嗤之以鼻,对那侍卫吩咐道:“你也跟着去看看吧,老爷回来了我替你报告一声。”
刘吉叫苦不迭,他知道那老头干的不是什么正经勾当,此番举动无疑是引狼入室。
他嘴里发苦。
但也没法,两人走至巷口,刘吉突然说:“我这朋友在这里养了个马子,带你直接过去太唐突了,我先过去说一声。”
他设想着,先过去让老头收拾收拾,把家里偷的抢的,不该出现的东西都收一收才好。
侍卫没想那么多,挥挥手让他快去,本来这一天乐得清闲,摊上这么个麻烦,他躲着还来不及。随便找了个街角,往地上一坐。
彩衣巷里安静极了。
外面天气晴朗,却一丝一毫照不进这狭长的小巷里,人在其中穿行,就好像是水下、或是石板缝里的浮游或者蚂蚁──湿冷、腥臊、偶尔还能听见女人旖旎的叹息,仿佛就像是贴在你耳边一样。
软软的,痒痒的,吹着人的耳朵。
刘吉身材肥胖,走在这条细长的道里,总是有些不自在,一阵风从下而上吹了过来,要把人的心也一起拉入这人间地狱似的。
突然,他听见门里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侍卫离得远听不太清,站在巷口遥遥问到:“弟兄,是有什么状况吗?”
老头一定是在打他的那些“干儿子”。
刘吉心想,这哪里能告诉侍卫,摆摆手示意没多大事情:“女人嘛,发些疯了……家里事,我去劝劝!”
说着就假模假样要往门里撞,还没等他撞上门,门却自己开了。跑出来个戴帽子的小孩,和他撞了个满怀,哭哭啼啼地往外奔,好似见了鬼似的。
刘吉没来得及盘问,那小孩一溜烟钻进了旁边的巷子里去了。
房子的大门洞开着,门联的红纸已经褪了色,虚虚的挂在门口,风吹过时,好似一排血淋淋的牙齿……
而门,是一张微息的血盆大口。
仿佛要将屋内的人用獠牙刺穿,撕咬成一块块的碎片一样。
刘吉捂住了口鼻,厨房里多年工作经验,使他对气味极其敏感──就在刚刚那个孩子撞向他的一瞬,一股温热的血臭味便一下子充斥在了这条小巷子里,他几乎不用思考,便能嗅出这屋子里厚重黏稠的血腥味非同寻常。
老头真打死人了?
什么时候打死不好,偏偏挑这种时候,真是闯了大祸了,刘吉暗道不妙,又怕此时回去会引起侍卫的警觉,于是壮着胆子往里走。
他干噦了一下,强打精神,用门旁边的一把铁签捅开了内屋的小门。
老头就躺在摇椅里,衣服大敞,屋子里像是爆炸了一样,血溅了满堂、一屋子散落的碎木块,像是曾有两人在这里搏斗,砸了花瓶、推了书架,又随手拎起一只板凳互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