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来的莽撞丫头?这么胡冲乱撞,撞坏了人怎么办?”
听起来,对方似乎有些不依不饶。
天可怜见,晴秋心里辩白,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得使多大劲儿才能撞坏一个人,怎么就不说自己跟风筝似的,一碰就飘?
可她是侍女,又哪里能开口辩驳,低眉顺眼地纳了个福,抬起头——
这是个她没见过的年轻人,除去那一双污糟糟的毡鞋,身上披挂也精彩得很:一件绽开了线的羊绒皮袄,泛黄的羊毛一大团一大团争相往外冒,他一边哎呦,一边掉毛,那副样子倒把晴秋逗笑了。
他也察觉出来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抻抻袖子抻抻襟,特大方似的,一双黑亮的眼睛在翻皮帽子底下熠熠发光。
晴秋不认识他。
她在这府上,满打满算也有三年光景,从前在下人房打支应,家下里哪一位小厮跟班都是打过照面的,这号人,若见过绝不错认。
这一身破衣烂衫,叫花子似的,是贼嚒?
唔,不大像,做贼的没他这么气盛,想来是外头的长随或者府上新买的小厮?
那些常年跟着车队行走的爷们她也见过,穿破棉袄架旱烟袋子的多了去了,该是错不了。因言道:“我撞疼你了罢?这回是我的不是,不过我瞧你穿得够厚实的,想来也没事。”
她唠唠叨叨的本性犯了,看着少年年岁不大,好心提醒:“你是外头爷们带回来的人嚒?这里是女眷内宅,规矩大得很,一二般的亲随小厮想进来还得在绰楔门上候着呢,你赶紧走罢!下回不要冒冒失失闯进来了,不然我说到管家婆子那儿,轻则一顿打,重则撵你出去!”
那小厮听了,竟也不怕,反倒身板一正,笑道:“好家规!你在这院子里当什么值?”
越说越不像样,谁有功夫跟他在这里胡扯?
晴秋只当他孩子脾气,在暗处翻了个白眼,丧眉耷眼的,没个好气:“你瞎打听什么,横竖与你不相干,还不快点走?”
那少年原也是顺口一问,被呲哒一句也不甚在意,扯起面皮轻轻一笑,竟拐过月亮门直接消失不见了。
欸,这……也罢了,被张红玉逮住,有他一顿排揎好吃的!晴秋心里腹诽,惦记着自个儿的差使,赶紧疾步也往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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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爷,这是怎么了,遭了贼嚒?”
“来人,去打水来,拿手巾来!”
“快!去书房请老爷!”
“……”
晴秋一拐进燕双飞,便被眼前丫鬟们争相走动,惊呼声此起彼伏的场面骇住了脚,这是怎么了?
她眼见着红昭绿袖忙忙地从暖阁里出来,在围廊上招手,叫香汤热茶,又见颂月换了刚发下来的冬衣,从西厢耳房里急匆匆跑出来。
“这是?”
整个园子七八个丫鬟,唯有腊梅倚着廊柱没动,见晴秋生疑,促狭一笑,道:“是鸿哥儿回来了!”
鸿哥儿——穆敏鸿?
天爷,难道刚刚那个没轻没重的“小厮”……就是他?
晴秋不禁睁大眼睛,腊梅没察出她心里的惊天骇浪,还在那里发笑:“我说什么来着,那排场你是没瞧见,跟要……呃,红玉姐姐——”
张红玉从廊子里走下来,大约也是因着鸿哥儿回来的缘故,她满面笑意,见小丫鬟们凑在一起叽咕也罕见地没撂脸子,扬手把晴秋召到一边,交给她一对尺许长的木匣,和两张纸签,道:
“老太太和大太太的月钱我头晌送过去了,这是二太太和咱们太太的,原本正该我送去的,可巧鸿哥儿回来了,一堆事料离不开,你替我走一趟,务必交到她们屋里的大丫鬟手里,千万记得要当面点清,画个签押回来。”
“我省得,”晴秋连连点头,发月例银子是大事,她再顾不得那位新回府的大少爷,忙不迭紧着去了。